散文集出版后,社会上有了一些赞许的声音,尤其是《书法》杂志在《黄简评书》中做了充分肯定,我就想将这种快感进一步扩大,这便有了随后出版的《行草例话》。边写边说,倒颇有点像我小时候一个人躲在家里下象棋,一手执黑,又一手执红,自己和自己玩,却玩得不亦乐乎,我就这样消费着那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行草例话》自序
辛巳秋末,当我将近年来于砚边零碎写的散文结集交给出版社之后,心底里好像是秋天的庄稼地一下子被谁砍倒了一大片,留下的便是更加高远的空阔。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随意飘荡,太阳慵懒地在天上画弧。我独自在野外呆呆地看了一下午,空落中我想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事了。于是我回到书房,操起毛笔又在宣纸上涂鸦。像农民一放下铁锨就拿钅矍头一样,如今我一放下钢笔就只能拿起毛笔,这些年环境已改造得我再也不会干别的事了。我仰天浩叹,这样活着实在是一种无聊。
我在无聊中胡涂乱抹了三十八天,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出一本书法集。大概是我在交出散文集后感受到了一种快慰,而我试图将这种快慰进一步扩大。再说自己习书也将近四十个春秋,甘苦忧乐,个中滋味一下子全然涌上心头,我是再也遏制不住这种兴奋了。我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情绪化使我吃了许多苦头,没法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吃苦头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人不是常说苦中有乐嘛!
我于盲目地兴奋中打发走又一个三十八天,方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头——我想出一本《行草例话》。在这日新月异的年代,我常常是想要将一些小事情想清楚也得折腾好长一段时间,可见思维是有些迟钝了。这也是没法子,我的慢性子由来已久。有道是坐地日行八万里,如此想来人的脚步再显匆忙也大可忽略不计,老这样想着性子就愈慢,愈慢愈懒,愈懒愈散,前进没了方向,只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
我说《行草例话》是个书法集,严格意义上只能叫作册的。作品只限行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雄心似曾有过,最能记起的是有一回搞展览,我是真草隶篆全上,大幅手札齐备,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本想听到几句表扬的话,结果是朋友们给了批评,这当头一棒使我一下子变老实了,我知道自己还不行,从此似乎雄风不再,默默无闻中只管做手头的事情。后来朋友们又表扬我有了平常心,承蒙错爱,我真是受之有愧啊!行草书只选了十品,这也是无奈,我实在是再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了。
检讨起来,走上书法这条路于我实在是迷迷瞪瞪上山,稀里糊涂过河,我从没想过当什么书法家的。我是从农村苦焦生活中走出来的人,父母亲都不识字,小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差,一跑动就头晕,只好整天耷拉着头蹲在地上拿树枝儿画字,我的兴致就是那时养成的。十三岁那年,我跟一位老先生学中医,我身体不好,就想着将来当个郎中。高中毕业,当了三年乡村医生,还专门上了三年中医学校。但阴差阳错,后来我在卫生部门干了六年,又意外地在司法部门干了十年,再在新闻部门干了六年,今年春节过后我就不再上班了,在家里专门写字。我就是这样一路走着走着就走歪了路,到如今只能成了目下这种生活状态。好在我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心想马马虎虎地活着说不定还能活出些意思,我老是这样自己对自己说。
如今我将书法当作了一件事情郑重其事地来做,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干出名堂。那时在农村,夏天割麦子,骄阳似火,热风扑面,我挥动着镰刀,时不时就直起酸困的腰抬头朝前望一阵子,我想,要整倒这一大片麦子一镰一镰地得花多长时间啊!一时间自己将自己给吓住了。那会儿母亲就来到我身边,母亲告诉我割麦子时千万别抬头,你直第一次腰就会想第二次,如此反反复复,你会越来越没信心的。于是我再也不敢抬头,鼓足劲只管往前走。那一大片麦子说完就完了,怎么完的,一镰一镰割完的。这些年我在书法这条道上之所以从没懈怠,大概是遵循了母亲教给的那些经验。母亲教给的经验很朴素,其实有些道理原本就是很朴素的东西,是我们人为地自己将事情想复杂了。面对纷繁的艺术思潮,面对玄妙高深的艺术理论,我一时还不大能看得懂听得懂,只能是摸索着走路。
《行草例话》的创作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历时八十八天。八十八天仅选出十幅字,说认真也罢,说无能也罢,这就是我的工作效率。
许多年来朋友们对我多有鼓励,令我非常感动,他们是怕我消沉,怕我将仅有的一点爱好再丢掉了,这我心里明白。出过《行草例话》,我还是要暂且放下书法,是暂且,我将用好长一段时间去专门画画,这不是见异思迁,是想换一种活法,走出去也是为了再走回来。这大概也是基于在农村父亲教我种地时的那点经验。父亲常说,地力要好,经常去倒,父亲将这叫倒茬。地不能光长麦子,也可以种一些豆子、苞谷什么的,那样地力才不会枯竭变薄。父亲的经验是人老多少辈的经验,我用父亲教给我的经验这些年来生活都有收获。我想从事艺术也许一样吧。
生活给了我们许多经验,在经验中我们试着生活吧!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