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秋,我从中医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渭南县丰原公社卫生院做医生。卫生院距我老家只有五六里路,虽然我没有远走他乡,但已经离开了生养我的那块土地而成了真正的公家人。
那时年轻,刚踏入社会,虽身处基层,但思想却如头顶的白云飘忽不定。在医院我一会儿想搞内科,一会儿又觉得外科好,但基层卫生院医务人员其实都是多面手,我们叫“万金油”。心比天高,现实就难如人愿,不免有些心气浮躁,憋闷了就一个人去旷野,像困兽般找不到出路。我有一点所谓的文才,那时也好炫耀笔墨,医院领导就将医院的板报交我去办。那时我正急于表现,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便调动浑身解数,处处都想彰显示强。板报半月一换,图文并茂,来人都说好,我的虚荣心很有些膨胀。但办板报并不能代表自己的医疗业务水平,那时心情只能用喜忧参半来形容。第二年春天,县卫生局领导来医院检查工作,对医院工作没有太多表态,而对我办的板报大加赞扬,还专门到我住的宿舍和我谈了话,当面说,卫生局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才。
我还真的成了“人才”,二十多天后县卫生局召开全县卫生工作会议,便抽调我去办会,主要是组织会议材料。会议结束,我整理的会议纪要就印发全县各卫生部门,嗣后,卫生局就通知我到卫生局正式报到。我被分配到了业务科,工作是调查研究,为领导提供可行性报告,相当于秘书角色。行政事务渐多,而与所学之中医专业实践则渐行渐远了,心里只是纠结,只是无奈,但只有适应,只有努力。有些事情是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环境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那时我还不能真正找见那个自己。
卫生局为我在国营六旅社租了一间房子,屋内一床一桌一凳,别无他物。我那时单身,蜗居在那间小屋倒觉得很聚气。一下班我就一个人待在小屋里,虽无开门见山林之景,却有了闭门即神仙的精神逍遥。那时也开始学着喝茶、抽烟,茶烟皆品质低劣,便没有成为一个瘾君子;茶烟只是我打发大把闲暇时间的道具而已。旅社虽然人来人往,但都与我无关,若言大隐隐于市的生活大概与此相类吧。我关了门窗,拉了窗帘,开亮台灯,思绪便在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飞翔。舞文弄墨有了场地,这也成了我那时最快乐的消遣方式。依然爱写字,看见啥学啥,依葫芦画瓢,完全是模仿秀。继续做文学梦,晚上舍不得睡觉,写小说,写散文,写杂感,也写诗,不求质量,但求数量,在狂妄中纵情挥洒着青春时光。广种薄收,有时就撞了大运得一小笔稿费,买书、买笔墨纸砚,也稍作铺张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20世纪80年代,年轻人也都好学上进,不仅正规院校在扩大招生,还派生出如电大、函授、刊授等教育模式。大家都在为理想而奋斗,在那样的大潮中,人人书生意气,像在天天追赶太阳。因为共同的志趣,那时我收获了爱情,单纯但很美好。1983年年底,我们终于有了小家庭。而结婚那天的经历随后想来简直有些荒诞。上午妻子还在单位上班,中午我和单位同事老陈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前去迎接,车头上还挂了红绸子绾的大红花。而到妻子单位接亲她单位人竟全然不知,只因我们将婚事谁也不敢告诉之故。我和妻子家都在农村,十一个兄弟姐妹中我们俩都是两头的老大,那时讲“一头沉”,我们实际是“两头沉”,经济拮据,结婚请不起客。而那天唯一有点响动的是进旅舍那间所谓的婚房时燃放了一挂爆竹。我们当时都说形式并不重要,但形式毕竟还是重要的,我们只是无奈,这就留下了我对妻子永远的歉疚。
凭了热情,于生活于事业我只有加倍努力了。希望是一种虚幻的东西,但虚幻的东西能给人以向往和坚定信念,激发人的热情,成为前进的动力。有段时间,卫生局想将我作为重点培养,让我去一地段医院担任院长,我却不感兴趣,原因是一旦离开医疗太久我理想的天平便开始倒向了书法与文学,我满脑子尽装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对是错我已无从判断,生活只是裹挟着我往前走。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