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的知识青年都要到农村广阔天地去锻炼。我是农民之子,回乡当农民,自然天经地义。没有了任何念想,像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将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无欲望的日子却是平静的日子,我将要从里到外将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庄稼汉。
我开始跟父亲学种地。少年时张狂,曾聪明地认为自己学了一点文化干庄稼活不会困难。我一直认为农活是粗活,只要有力气就行,但事实证明种地也是一门大学问,它需要智慧与历练。父亲在庄稼作务上可谓是行家里手,天底下第一个令我佩服的人就是我父亲。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是戴一顶旧草帽,手里不是握着一把䦆头,就是肩上扛着一把矍铁锨,要么就是身后拉着一辆架子车,背景永远是家乡的村庄土地和远处的青山。农活里比如往地里撒种子吧,多少种子撒多少地,父亲的手就是秤,他一拎口袋就知道了。种子从父亲手里撒出去,那种子就是一个漂亮的扇面,然后均匀落下,不几天地里就绣出了绿色的地毯。比如碾麦时扬场吧,父亲趁风起锨,麦粒与麦糠就分堆落下;有时不见有啥风,父亲也能将麦粒与麦糠分离出来,这在庄稼行当里是硬功夫。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庄稼行当的能手,我还太毛糙还需要历练,我只有将历练交给时间了。
除了每天下地干活,我还当过记工员,开过磨面机。缘于自小对医学的热爱,我后来就在大队当了一名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就是背上药箱是医生,拿起䦆头是农民。赤脚医生是对矍我们身份的形象化诠释。医疗站共有四个人,走村串户,为乡亲防病治病是我们的工作与责任,某种程度上我也是在实现着个人的人生价值。那时公社卫生院经常组织赤脚医生提高业务水平,我还参加过为期一个半月的“三防”学习班,时间虽短,却受益匪浅。
农村生活简单而绵长。太阳从秦岭东头走到秦岭西头,一天就完了。时序走过春夏秋冬,那一年就到了头。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农耕生活方式很难改变,似乎从没改变,日子赶着日子往前走。面对大自然我们还在靠天吃饭,我们只能在无奈中忍耐与适应。
生活很难让人抱多大希望,现实更让人无力改变,那只有跟着生活的河流往前走了。父辈在我们前面已做出了样子,岁月会如期让未来在我们身上降临,成为父辈们的样子只是迟早的事,一切都在安然入辙,只有默默地等待了。
谁知世事难料,中华大地鼓荡起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先进生产力需要文化,教育必当先行。学校恢复了招生制度,十几年积压下来的学子们就处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谁也不曾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好消息简直令人乱了阵脚。平静的生活终于被突然到来的希望所点燃,人生从此可能会全然被改变。我虽扔不下䦆头和药箱,但我必须备考,机会到来了,矍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况且那时我已二十二岁,不会再有多少机会了,只有全力一搏才是了。
回想起来,那些年在学校学业上是全然荒废了,回乡后又整天与土地为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艰难的生活,让我曾经充满了梦想的大脑变得迟钝麻木。当重新拿起课本时,只是满眼生疏,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与糟糕的消化能力苦苦地困扰着我。那时我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扛起一百多斤的粮食桩子,却不一定能逾越过一道道简单的数学题给我预设的高度。再说那时心也浪野了,眼睛在书本上,心却在田野里跑马游荡。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在极力拉回那个浪野了的自己,拼了全力晚上开夜车。终于连天上的星星也困了,一颗一颗地在遁去,最后我就独守了那颗启明星。因上火嘴上起了燎泡,迟睡早起,大脑负荷过重,额头总是发热就敷一条冷毛巾,但终于因体力不支,有天早晨就一头栽在地上被磕得鼻青脸肿。
当时大学与中专招考只能二选一,我本想考大学,临到报考时,斟酌再三还是报考了中专。我想十几年的学子们全拥在一起过独木桥,此时我不能再这山望着那山高,而争取一个学习机会对我却十分重要。
苍天怜我,我终于事如人愿,考上的也是我心仪的中医专业。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