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被列为首位,可见柴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
在粮食短缺的年代,柴火也一样短缺,那时人们吃饭取暖主要还是靠柴火。煤当然是好燃料,但买煤一是得花钱,那时的人一样缺钱;二是拉煤得去北山,几百里路程也得好几天几夜超重体力的劳动。
粮食与柴火这两件大事,摊在父母亲生活里的同时,也早早地摊在我的生活里。生活能教会人怎样去生活。那时除了割草之外,另一项生活内容就是拾柴火。父亲的勤快浸染了我,我沿袭了庄稼人最朴素也是最实际的生活思维。在生产队,虽然父亲和母亲一样出工要多挣工分,但在家里,还要遵守父亲主外母亲主内的传统,吃的烧的自然父亲得首先考虑。父亲眼里随时都有活,他每次出工或外出回家都要拾一抱柴火,一有空闲就与村人结伴去秦岭山里砍柴。我家离秦岭山口近三十里,进山又得走二三十里,父亲每次都是半夜里就出门,回来就夜阑更深。父亲心沉,每次扛回来的柴火就像一架小山。父亲是一个活得很仔细的人,他将砍回来的柴于空闲时间剁成短节儿,整齐地码在屋檐底下,而平时让烧的还是庄稼禾秆之类的软柴火,父亲这是有备无患让细水长流。
我向父亲学习生活,是从身边的小事情做起的,比如拾柴火。我不管放学回家,还是到地里给猪割草,回来也要拾一把柴火。父亲常说,烧锅缺一把柴火水也开不了,于是,我总是将自己拾的那一把柴火当作是最终烧开水的那一把柴火,成就感常常弄得我有点儿小激动。
麦后秋后是拾柴最好的时候,我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工具,也悄悄攒足了力量。收麦之后,我们用铁耙在麦茬地里镂柴,遇着高麦茬我们就用柔软的竹竿顺地倒。为了将柴镂得更干净,我们通常还要给铁耙子上捆好几块砖以增加吃柴的重量,这于我们当然是一种经验。我那时麦后镂的麦草,细碾一遍还能腾出十数八斤麦粒来,便是意外之喜悦了。而到了秋后我的目光就紧盯着没收净的玉米根棉花根等,遇一场萧瑟的风,我就赶紧往大树底下跑,公路边的沟渠也落满了树叶子,我那阵儿就觉得两只手简直不够用,兴奋让我一时都有些手忙脚乱。冬天万木萧索,落尽叶子的树枝如屈铁直刺苍穹,那时我最爱在树底下转悠,转着转着就会发现枯死了的树枝,我将那些枯树枝想办法弄下来,每每就是个大收获。
我高中毕业,浑身长满了力量,就开始跟大人们一同去山里砍柴,去时一路欢歌笑语,一满是兴奋。山里有一眼望不透的柴火,我们恨不得把山背回来。而每每背着柴捆回来时脚步却是越走越沉,一个个都悄没声息,只能听到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和汗珠子掉在路上的脆响。有一回我们正在山里砍柴,突然乌云塞满天空,接着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我当时心里有点犯急,举起砍刀时,脚底却滑了下去,砍刀没有落在柴上,而是落在了我的左手食指上,一时竟血流不止,我慌忙从衣服上撕下条布条将其紧紧扎住,寒冷让冻僵了的手指忘了疼痛。这一刀就成了我一生不能忘却的纪念,它也让我长了记性,凡事都要专注用心,不能有稍许疏忽大意。而那次下山时,大雪已封盖了路面。山里的石头路陡峭而湿滑,一路摇摇摆摆,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个四仰八叉。回到家里时,我们人人头上像戴了个大雪帽子,棉衣也冻成了坚硬的铠甲,俨然成了真人雕塑。
许多年来,每遇路边满目的柴火我总觉得可惜,长期养成的拾柴习惯让人觉得甚至有些可笑,可我总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也许缘自生命里的需要,我知道我的人生里还需要一把柴火为我的生命增添底火,我没有放弃用最传统的方式和我固有的习惯,以确保我拥有充足的生命温度。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