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的欢宴》（连载22）

鸠摩罗什像

第五十六颗念珠。正像后世的王昭君是三嫁匈奴一样，阿尔泰山脚下的细君公主，也是三嫁乌孙。即在父亲死后嫁给儿子，儿子死后则嫁给另一个儿子。这是游牧人的古老习俗，不以为怪。楚楚动人的细君公主，大约是二十六岁时死去的。中亚细亚地面，有着如昼的白夜，有着铺天盖地的芨芨草滩。她大约是死在白夜，死在一片芨芨草碱滩的，死之前，她挎下一张羊皮，在羊皮上写下一首长长的哀婉的五言诗，让人捎给远在长安城未央宫的堂哥汉武帝。当汉武帝读到这首诗，泪流满面的时候，他得知，堂妹细君公主已经香消玉殒，长眠在了塞外的那一片碱滩上，芨芨草旁。

却说当南匈奴王呼韩邪，三次来到未央宫求亲时，居于北方大漠的北匈奴王郅支，也曾来过一次未央宫，他来的目的，也是求亲，但是还是呼韩邪抢在了前头。昭君北嫁以后，南匈奴王与汉王室合兵一处，北击郅支。这样，郅支率领着他的部族，且战且退，向中亚细亚地面迁徙。最后，在遥远的贝加尔湖畔，当年苏武北海牧羊的地方，郅支被汉王朝北庭都护府尾随而来的一支小部队所斩杀。

那里正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荒凉，空旷，朔风怒号。郅支率领他的部族来到这里。这里，在郅支的脚步之前，曾经有一支粟特人先期到达这里（他们亦来自中亚，是在被匈奴人击败以后，逃逸到这里的），他们在贝加尔湖畔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国家，修筑起单薄的碱土城墙。郅支灭掉了这个国家，占据了这座城池。原先，他是准备率领他的部族，在这里长期据守和生活的。一支小部队的到来打碎了他的梦。这支部队由北庭都护府的副都尉陈汤率领，在郅支且战且退，向西迁徙的日子里，这支队伍便悄没声息地一直尾随其后。就在郅支在粟特国占城为王，定居半年之后，一天夜里，陈汤率众偷袭成功，斩北匈奴王大单于郅支于粟特城中。从此这支迁徙的洪流在中国的史书上消失，不再被提及。当世界再次重新关注他们的时候，是在这以后的二百年后，这支北匈奴洪流追逐着水流和青草，追逐着西地平线上的落日，一步一捱，完成了一场堪称悲壮的洲际大穿越。二百年后，他们从东欧地面的喀尔巴阡山，呼啸而下，这支起源于东方的牧羊人部族，裹胁了欧亚大平原上的三十万的各民族兄弟，在布达佩斯建立匈奴大汉国。大汉国的建立者是被称为天之骄子的阿提拉大帝。

话再说回来吧。昭君三嫁，先是嫁给南匈奴王呼韩邪，接着在呼韩邪死后，嫁给他的继任者，呼韩邪的二夫人生的大儿子。这个王死后，昭君再嫁继任者，即二夫人生的二儿子。这就是著名的昭君三嫁的故事。

史书上说了，王昭君的孙女们，在东汉末年，曾经顺着这秦直道，回过一回长安城。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曹操，当时是当朝的宰相。曹操率文武百官，出长安城一百五十华里，专程来到这秦直道的这头，淳化甘泉宫，众官员列队，礼炮三响，东汉王室以当朝公主的礼仪，隆重迎接三位王昭君的孙女回朝省亲。曹操手执三位公主的手说，塞外不毛之地，苦寒之地，如果三位公主愿意，曹某当在长安城里，为公主们修个家府，让三位公主在此以享天年。三位公主听了，垂泪道：为奴的早就习惯了那塞外的风霜之苦，也习惯了茹毛饮血的吃食，加之，朝中还有儿孙辈们，需要我们的照应，因此，这回长安城定居的事情，就不敢了。曹操又问，那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曹阿瞒打理。公主们低声商议一阵后，于是说道：“匈奴人在边关滋事，其实是有原因的，或遇旱灾，或遇蝗灾，或遇风灾，或遇鼠灾，或遇瘟役流行，或遇干戈生事，匈奴部落无法生存，于是只好向中原地面水草肥美的地方侵掠。所以乎，若想要边境地面长治久安，可否将这匈奴部落，跨过长城边墙，安置在内地。这样他们有了定居之所，加上衣食无虞，也就不会再滋事了。”

甘泉宫的迎接仪式上，曹操听了三位公主的这番话，深以为是，这样，嗣后一段很长时间，中央政权就采取了一项政策，即将长城线外的匈奴人安置在口内来。中央政权在山西境内，设河东五郡，安置匈奴。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五分匈奴的“内附”政策。

而后来中国北方的五胡十六国之乱，则是由这内附的匈奴王室开始掀起的。匈奴左部将刘渊从被安置的山西离石起事，匈奴右部将曹毅从被安置的陕北高原中部县（后世易名黄陵县）起事，从而在中国北方广阔的土地上，掀起一股长达二百八十六年之久的滔天大浪。而匈奴末代王赫连勃勃，以王昭君的直系后裔自居，率匈奴铁弗部，建大夏国，筑统万城，完成了这个伟大游牧民族的天鹅最后一声绝唱，那个北方旷野上的城池统万城，是他为这个民族画出的一个大大的句号。

那是后话了，后话到后面再说。

哈，这个东方文明板块就这样走着，走在它自己的路上。他们勇敢地把自己交给道路，而道路把他们带到不可知的远方。虽然正如东方民间谚语所说，“前头的路是黑的”，充满未知之数，然而呀，生命是我自己的，所以我不妨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前头无论是什么，都由我负责。

此一刻，正像这个东方文明板块一样，世界各文明板块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迢遥的道路上挤满了牛车、马车，挤满了骑行者和步走者。那情形，诚如苏格拉底所说——哪一条路更好呢，唯有神知道。

第二部 鸠摩罗什如是说

汉传佛教的奠基者之一、鸠摩罗什法师大行前，作如是说——天下流传的经书，三中有二是本僧译岀的。如果我的译经符合原经旨意的话，火化时舌头不焦。非但不焦，且有莲花从口中喷岀。

第五十七颗念珠。在接下来的时代里，那场伟大的相遇就要开始了。中华本土的自黄帝问道广成子开始，到第一个王朝夏朝的《连山易》，第二个王朝商朝的《归藏易》，再到第三个王朝周朝的《周易》，再到后来，由老子李耳集其大成，为其奠定理论经典的《道德经》，道教经过这长达近两千五百年的岁月洗礼、思想磨砺，已经趋于成熟，已经深入到广泛社会和寻常百姓人家，成为中华文明的牢固根基之一。

而由孔子开始，秉承周公之礼，以《六经》、《春秋》、《论语》等夯实坚固基础的儒教，业已四散开来，流布开来，以其博大和深邃，平易和实用，深入民间，尤其是士大夫阶层中间，成为中华文明的另一个牢固根基。尽管秦始皇的年代里，焚书坑儒，那些儒学经典，多被焚烧，民间闲书，尽付一炬，但是儒学精神不死，劫后余烬中，仍有许多的东西留存下来，从而为后世的儒学思想大放光华，登堂入室，提供了条件。

让儒学登堂入室，成为国学，成为国家宗教的人是汉武帝。这是汉武帝诸多功绩中，一件重要的功绩。他采纳了宰相董仲舒的意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孔老夫子的牌位，从曲阜小城请出来，在中华大地上广设祭坛，香火以祀，称孔子为至圣先师。并且将孔子的陵墓重新修缮，广植树木，树立碑刻，号称“孔林”。又将孔子旧居扩建成一个纪念馆，收集些老先生那些当年的遗物，陈列其间，供人顶礼膜拜。

道观和文庙，现在已在中华广袤的大地上，村镇中，都市里，险峻的山头上，纷纷建起。这是从这块皇天后土上，自然而然地成长起来的大树。树大成荫。它们翘首以盼，在等待佛教的到来，等待那来自五印大地上的释迦牟尼光辉的照耀。这将是又一次伟大的相遇。正如许多年前，孔子北走洛阳城，与老子相遇一样，这次是老子与孔子，与释迦牟尼相遇。三位先知，将合力支撑起中华文明大厦，将为儒、释、道合流从而形成的中国封建时代的国家准宗教站台，成为标志性人物。

其实在我们前面的冗长叙述中，佛教就已经缓慢地坚定地迈着步子，越过喜马拉雅山，进入塔里木盆地，并像塔里木河涨潮时期的大水漫灌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东方了。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在史书上，则把佛教的传人，从东汉时期算起。

在五胡十六国年代里，当伟大的僧人法显，这个号称西行求法广游五印第一人，他的足迹抵达喜马拉雅山东方一侧时，他看到了在这块塔里木河流经的地面上，有许多的小西域的国家。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下，也许就是一个自然村，一条河流迂回流淌的布满泥沼和绿荫的洲子，也许就是一个王国。这些弹丸小国，是公元纪年开始前后那场中亚古族大漂移的时代的产物。在那飓风一般的动荡岁月里，中亚细亚地面像一口沸腾的大锅。世界三大古游牧民族雅利安游牧民族、古阿尔泰语系游牧民族、欧罗巴游牧民族，前两个就消失在那中亚细亚广袤的土地上了。而欧罗巴游牧民族，则从马背上跳下来，开始学习定居，开始以舟做马，驶向海洋，开始开启人类的大航海时代。而在中亚，飓风过罢，那些被宿命的手抛来抛去，四处为家的游牧部落，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落地生根，成为一个一个的村庄，成为一个一个的国家。法显告诉我们说，一个国与一个国之间，语言大相径庭，习俗也大相径庭。有的国家，贫困，凋蔽，居住民还处在混沌和蛮荒之中，有的国家，则人们的衣着要鲜亮一些，礼仪举止要文明一些，那城郭的建筑，也好像已经有了一些中原文化的因素。

法显说，有的国家，人们信小乘佛教，有的国家，人们信大乘佛教，而在另一些国家，佛教好像还没有进入，人们处在一种原始宗教崇拜时期。法显说，在那些信奉小乘或大乘佛教的国家里，村村中央起精舍，户户门前起佛塔。佛教的进入和普及，已经达到根深蒂固的地步了。那些信徒们学习的是天竺语，法显在这里没有说普通民众说的是什么语言，大约，普通民众说的还是他们本民族的土语吧！而当他们从事法事活动的时候，精舍内外，才梵音阵阵，香火缭绕。法显最后问他们，这佛教是什么时候越过葱岭那终年冰封雪裹的峰巅，传入塔里木盆地的。村民们听了之后说，好像从人们记事的时候起，佛教这信仰崇拜就有了，它是固有的呀，是从大地上生出来的呀，就像那大地上自然而然地生出的庄稼一样。 文化艺术报2016年11月18日

编辑：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