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 话说潘家山

文 / 王标

渭北高原北部的桥山山脉是黄土高原与陕北高原的接合地带。在这千沟万壑的黄土皱褶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桥山于合阳境内的这一段，被称作梁山。在梁山浅山的一处山坳中，零零散散地居住着不足五百口人家。坡上的村落名为东潘家山，半坡腰的叫作西潘家山，坡下则是车寺。沿着车寺顺河而下不远处，便是杨家河村。刚踏入东潘家山，有条向东北方向延伸的水泥岔路，通往一个仅有百十来号人家的小村——七郎沟。整个潘家山社区，便是由这五个自然村共同构成。

曾经，潘家山是一个鲜有人问津的地方。然而近年来，车寺村北头那株历经八百多年风雨的老槐树，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不少山外来客慕名前来观赏。但鲜为人知的是，潘家山背后还隐匿着一段遥远而神奇的传说。

传说在北宋年间，开国元勋潘美曾在此屯兵习武，而七郎沟则是杨七郎驻扎兵士之处。虽细细考证，似乎缺乏确凿证据支撑这一说法，但至少存在一些线索，让人觉得其中或许有真实的成分。走进村子，询问多位老者，他们均表示这传说确有来头，可具体细节却又说不清楚。

带着这样的疑问，从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中查找线索，便查到了潘美此人。他与杨业的关系，恰似汉初萧何与张良，皆是良将遇骁勇，战功赫赫，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望风披靡。

且看潘美生平，他率军灭南汉时，一路势如破竹，攻克韶关、广州；平南唐之际，与曹彬携手合作，一举攻下金陵，俘获南唐后主李煜；在抵御辽国时，镇守北方，大力推行“屯田实边”政策；还参与了关键的陈桥兵变，为赵匡胤建立北宋王朝奠定了坚实基业。

然而，在陈家谷一战中，潘美担任主将，杨业为副将。由于他未能运筹帷幄，指挥失当，错误地发号施令，致使战争全盘皆输，杨业不幸被俘身亡。最终，杨业因英勇抗敌、血洒疆场而名扬四海，潘美却因此战失利，被削职三级，从此遭人诟病。

后来，在元明时期的戏曲《杨家将》中，杨业被演绎为“杨继业”，潘美则被虚构成了“潘仁美”。这一改编，让后人永远铭记了这位名垂千古的忠臣义士杨业，却将潘美贬损为嫉贤妒能、残害忠良的奸佞形象，塑造出了这出奸臣陷害忠良且流传千年而不衰的戏曲。在百姓心中，杨业如同一盏永不熄灭的忠义明灯，而潘美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千夫所指的奸臣典型。这或许就是多年来，潘家山周围的人只崇尚杨家而绝口不提潘家的原因所在。

有人说，中华民族的历史，恰似一个不断拨乱反正、完成大一统的循环过程。隋唐帝国的源头，正是五胡十六国时期；而在唐之后、宋之前，五代十国的活动极为频繁。北宋时期，北方先后崛起了三个少数民族政权：辽、金、西夏。辽起初不断侵扰北宋边境，后来北宋联合金国共同打败了辽。西夏与北宋西北接壤，向北宋称臣。因此，对北宋构成主要威胁的，当属辽国。但当北宋联金灭辽之后，局势却发生了巨大变化，金人后来又联合蒙古人打败了北宋，这便是后话了。

提起北宋，不得不说的是，北宋在外交方面毫无建树，凡事皆企图用钱来摆平。尽管北宋也开展屯垦练兵，但军队的作战能力着实不强。临战时，部队东拼西凑，将领也是临时指派。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北宋重文轻武，文官常常被随意派去担任将领，带兵打仗。据说，潘美的军队就是从潘家山出发，渡过黄河后，成为西路军的一部分，仓促奔赴陈家谷与辽国交战。潘美的军队开拔后，人们满心期待着他们凯旋的消息。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全军溃败、血流成河的噩耗。

自那以后，人们便不再提及潘美和他的军队。直至金人南下，人们为了标注地名，便将此地称作潘家山。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感受到人们对潘家军的那一丝纪念情怀。

再说燕云十六州，此地一直是宋辽之间的主要争端之地。契丹人多次借故入侵北宋，成为北宋王朝的心腹大患。耶律阿保机称帝时，其国号时而称契丹，时而称辽。北宋虽不主动北伐，但辽国却屡屡南征。陈家谷一战后，杨家从此声名远扬，而潘家却臭名昭著，以至于无人愿意与潘家扯上关系。潘家山或许就这样在岁月的长河中默默隐忍。

暂且不论潘美与潘家山究竟有无关系，即便有关系，是否牵强附会也不重要。据现代研究表明，潘美对杨业之死确实负有一定责任，但并非刻意陷害，且其军事贡献远远大于过失。潘家山的人们，兴许正乐意听这样的故事。

其实，潘美本是北宋的开国名将、军事统帅与政治家，他秉性刚直，作风硬朗。面对朝廷一味对外妥协退让的政策，他敢于逆流而上，进谏反对联金灭辽，却因此深受主流势力的打压。最终，联金灭辽的战略以失败告终，金国成为最大赢家，北宋不仅未能实现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宏伟蓝图，反而因军事虚弱暴露，引得金国在灭辽后迅速南下攻宋，最终引发了“靖康之变”，北宋王朝随之覆灭。

国人无不叹息，联金灭辽之举，无疑是典型的“唇亡齿寒”，金国借此奠定了在东亚的霸权地位，而北宋却因这一短视策略加速了自身的灭亡。究竟谁该为此负责？一部演绎的戏曲竟如同志书一般，将所有罪过都归到了“潘仁美”身上，让潘美成了历史的替罪羊，仿佛他就是一个软弱无能、临阵脱逃、残害忠良的懦夫，这着实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或许有人会说，北宋时期，国库充盈，商品贸易发达，物质文化丰富，金钱外交未尝不可。的确，《澶渊之盟》后，北宋用钱换来了近十年的和平，但从中国历史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步臭棋，以至于最终导致了宋朝的灭亡。

中国人自古以来，骨子里就最痛恨软弱无能、贪生怕死之人，宁可付出巨大的牺牲，也要坚守民族大义。

潘家山内并无潘姓人家，此地以杂姓居多，而在周围的村子里，倒是能零星见到杨姓人家。莫非他们当中真有潘美和杨七郎的后裔？当地人对此都难以说清，更何况我这个仅仅来过几次的外人。

潘家山，一座平凡普通的山，既不奇特也不险峻，唯有大自然赋予的原生态风貌，能与外界相媲美。一年四季，它遵循自然规律，该绿时绿意盎然，该枯时尽显沧桑。既有山花漫山遍野盛开时的绚丽多彩，又有大雪纷飞时的包容宁静。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未来又会发生什么，它似乎并不在意。但无可否认的是，它不仅是一座风光秀丽的山，更是一座承载着传奇故事的山。

潘家山的人们至今或许仍不清楚，他们的祖先是否真能与潘美攀上关系。这或许是先人们早已刻意隐去的故事，他们不愿提及，尽可能地否定，即便真有关系，也不愿承认。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潘仁美”毕竟是个被文艺作品钉在耻辱柱上的奸臣形象。

如今，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史学家为潘美正名，洗清了他的冤屈。仿佛在此之后，这里的天更蓝了，山更青了，水也更碧了。

潘家山，是一座堂堂正正的山，一座刷新人们认知的山，一座令人心旷神怡的山。 

编辑：佑怡           责编：林夕           终审：赵梓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