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奇怪了,这没人疼没人爱也没人当回事的南天竹,怎么年年被砍伐,年年又新苗蹿出来,仿佛显示着愈挫愈强、不屈不挠的个性。它们似乎根本不在乎你是否给予它长粗壮、长高大的机会。
老宅后园子里,生长着一丛南天竹。我们叫它天竹。这名字,是从小就家学中医的父亲告诉我的。他说天竹的根、叶、种子,都是药。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我们并没有拿它来当药用过。
滴水为界的老园子,是一片规整的矩形。在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我们从父亲教书的学校迁回老宅住。那时候,整个后园子是个苗圃,除厕所之外的地方,长满高的矮的树。密密麻麻的桑树高过人头。夏天桑葚满园,鸟吃,人吃,鸡吃,散养的小猪也吃。但怎么吃,也是吃不完的。摇摇小树,红的黑的桑葚,落在地上是厚厚的一层。你一脚踩上去,像鸟拉的粪一样,地上的泥变成了紫红色,自己的鞋底也变成了紫红色。冬天,桑叶落了,干桑叶捡回家揉碎,就是猪饲料。同院住的几个邻居的孩子,恶作剧地弯曲落叶的小桑树,模仿着安装几处猎人下的套。这桑树套,套住过邻居人家的大公鸡,咯咯咯扑棱棱地吊在半空里高声叫……
后檐两边的围墙角里,各有一棵老桃树。夏天,树上结的桃子青里透红,比我的拳头还要大。那树冠像团乌云,高出后檐好多。有的大枝子,连带着它们挑着的桃子,都伸过围墙到邻居家了。园子东角,是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桂花树。秋天老桂树开的是蛋黄色的花,桂花的那个香啊,老远都闻得到。桂树冠像个大蘑菇,父亲说他小时候,侥幸成功在树冠中躲藏过一次土匪。西围墙中间,是一棵结皮绿瓤紫红果子的胭脂李树。东墙边,一棵枣树。中间一条小路。小路右边,有棵带刺的花椒树。东南角,一棵高高的林檎树。东边整个围墙,是坐落在半人高的石坎上的,石坎缝隙里,长出一丛丛指头粗的南天竹。
我们家的自留地在街后头的山坳里,离家有两里路,还是缓坡。母亲说,我家人口多,吃菜是大事情。菜地离家太远,兴的葱蒜苗这等小菜,用起来很不方便。到了冬天,在母亲不停的催促中,教书的父亲抽周末的空,带着哥哥姐姐们挖起后园里的桑苗子,经生产队规划地方后,移栽到村东的两条沟边。那些移栽的桑树,现在树桩都有脸盆粗了,依然是青枝绿叶的,年年供人养蚕。
整理出来的园子,到次年就有了一畦葱、一畦蒜苗、一畦韭菜、一畦豆角、一畦黄瓜。一个青枝绿叶的菜园子,就这样有模有样的了!许多菜种,都是父亲进城给学生买课本时候顺便买回来的。母亲平时照料着水呀、肥的,我们的菜,就长得特别好。
邻居家不种的胡萝卜、青桩大白菜、生姜,我们家种。两年后,父亲又从县城买回苹果树苗栽下。这苹果树,也是村里首种,长成了两棵。靠猪圈边一棵,因为地肥,长得粗壮繁茂。青青的大苹果,每年都硕果累累。果子成熟了,脆甜清香,我们分送给四邻品尝。也经常有村里人来我们家菜园看稀奇。看的人吃了苹果后说,到底是当老师的,菜园子种的都不一样。
父母谢世后,奇怪的是,老宅园子里的桃树、苹果树、杏树、樱桃树、李树、枣树,不知怎么回事都相继干枯老死了。还枝繁叶茂的除老桂树,就是那丛生生不息的、围墙基石头缝里长着的南天竹。
南天竹不枝不蔓,斜长出来遮住菜地阳光的枝干,每年会被砍掉,次年又长起来紫红色的新苗。
这南天竹,有着一股清香味道,常年不落叶。单片的叶子,看着像鸡舌。三片一起的,像鸭脚掌。老叶子灰绿色,嫩叶和嫩秆都紫红色,珍珠大小纯红色的种子,也很好看。
记得父亲说过,园子里除桑苗之外的树,都是自他小时候就有的。估计树龄与晚清建造的老宅同期,该在一百五十年了。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