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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个字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杨志勇 时间:2024-07-31

文/杨志勇

我有四个姑姑,分别和父亲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唯有这个姑从小和父亲在一起搅着勺把长大,这些都是我长到大半桩子时候才知道的。记事以来,长辈们比她年龄大的都呼叫她小名莲叶儿;年龄小点的平辈称呼她时则会在小名后面加上个“姐”字;我 们兄 弟 姊 妹 都 叫“姑”,称呼里没有多余的字,以至于现在我都说不准她的官名。在她的葬礼上,看过灵牌上的官名,但很快又忘记了,因为她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字 姑。 ——

在陕南农村,出嫁的姑娘就成了亲戚,也是相互来往走动最频繁的亲戚。我喜欢走的亲戚,除了到舅家、姑婆家之外,就是到姑家。与姑家虽然隔了一条汉江,但是我们分别属于两个县,她家在南岸巴山的皱褶里,坐渡船过江后要翻越一座大山,走二三十里山路,每一次单程最少需要三四个小时,那时对我来说,到姑家是走最远的路,出最远的门,而姑家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所以也不觉得隔河渡水、山高沟深,路途遥远。

少小去姑家的路上,常有大人跟着一起,在路上会得到一角钱的小奖励,可以买十颗水果糖吃,后来商店的价格逐渐变成了一角钱九颗、八颗糖,最后就变成五颗糖。嘴里含上一颗糖,兴奋地往往能坚持走很长时间的山路,不叫累,不歇火。买的一些糖吃到姑家常常还吃不完,便成了送给表兄弟表姊妹的礼物。去姑家让我感到舒服的是,觉得自己硬气,不是外人,言谈举止不受约束,完全可以随便。那时不知姑家日子也过得紧巴,我随时要吃要喝,还挑三拣四。要求多了,姑就一句话:“好吃佬”。

上了初中以后,就很少去姑家。在十八九岁时去了一次,姑拿了一瓶当时卖价18元的泸康酒招待,这在那时的农村算是非常好的酒了,我估摸是她的女婿娃拜年送的。姑之前保管了很长时间,谁都不让动,要留着,等我去了喝。当时氛围好,人又多,一顿就轻松喝光了,我故意难为她,说再取瓶子酒,就拿刚才那一样的。姑拿不出来,拿了其他酒应付了事。此后,这件事儿就成了笑话,姑挂在嘴上说了多年。

除了给好吃好喝的,我喜欢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一直相信你、肯定你、鼓励你。凡是我有一点点成绩或表现好的方面,姑知道了能持续夸奖很长时间,甚至是几年。在姑的眼里,好像我干啥都是对的,干啥都能干得好。经年奋斗之后,我有了一份干部身份的工作,这让姑脸上光彩得很,拿我当榜样在婆家到处说教。姑对我的看好,在很大程度上给了我人生的自信和不断前行的动力。

姑不知书,但通情达理懂仁义。在待人接物中,我看见姑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永远是一副笑脸,出门在路上无论遇见谁,都好像是亲戚,若不搭上几句话,在她心里就觉得做人不成式子(不像样子)。和睦邻居,乐于助人,谁家有红白喜事,她都喜欢帮忙捧场,就连一些远房亲戚,她都亲热得很。若是遇到可去可不去的事场,家人打马虎,她回应的话有一句口头禅:不去,那怕不成式子。

我印象中的姑从来没有说过大话,说话和声细语,总觉得亏欠别人似的。我想这可能与姑的命运有关。姑在两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改嫁。好在父亲还偏爱,有爷爷心疼。有一次,父亲得了别人送的一双新布鞋,爷爷让姑穿了。姑长大后觉得亏欠哥哥,经常责怪自己,把儿时的事唠叨了多年。姑的前夫在孩子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改嫁现在的姑父,又生养了三个孩子,其时头上还有两个老人,最多的时候一家七八口人吃饭,日子过得恓惶,孩子们都只念到初中就辍学了。家景好转了,姑觉得心里亏欠,时常在子女面前说当父母的没有啥成绩。大儿子说:“把我们兄弟姊妹都养活大了,就是最大的成绩!”这话暖姑的心。尽管家庭条件艰苦,但儿女们争气,都从农村进城有事可干,并买了房子,姑的心至此才宽展下来,脸上真正有了光彩。

说姑是苦命人,我至少是否定一半的。尽管那时的日子不宽裕,但我觉得姑也是幸福的。姑父年长她七八岁,心疼她,处处让着她,家务最早有婆婆帮着干,儿女们大了,都很体贴和孝敬他们。与儿媳妇儿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家常话,关系处得如同母女。当然,在艰难的生活中,姑肯定忍受了许多委屈和煎熬,但她从未抱怨过。这也是我喜欢姑的一点,性格坚韧。日子好过了,尤其是孙子辈的孩子们学习好,或已上了大学或将会考上大学,这让姑高兴得眉目中都藏着开心,眼前有了更加美好的希望。

姑就是这样的人,作为一位农村妇女,在平凡人生中坚持呈现着自己的光辉——善良,孝顺,热情,坚强,常念叨别人的好,又抱着亏欠之心,宽容豁达,积极阳光,与人与事与她生活的世界努力和谐相处着。

2021年秋,孙子上大学时,那会儿她冠心病严重,但她要带着氧气瓶,坚持坐车与儿子儿媳一起,把孙子送到西安报到。我听了很感动,这是她对子孙充满了殷殷的期待和祝福。大约一月后的一天,秋已深,大表弟突然打来电话报丧,说姑去世了,问我能回去吗。回!一定回!若不回去,岂不是让姑白白心疼我了,借用她的话说,那就太不成式子了。

如今虽然提倡丧事简办,但这并不是说仪式就可以简单潦草。所以,我给姑的孝子打了招呼,一切按照风俗礼仪来办。姑走的时候,六十六岁,苦苦活了一辈子没有在人前风光过,在不铺张浪费的前提下,葬礼排场一些又何妨。姑生前,重亲情、爱脸面、喜热闹,娘亲走的门户多,来往多,她恐怕也是在乎人生这最后一次的脸面和娘家人带给她的威风。姑的葬礼习俗未少,礼仪隆重。那天晚上,娘亲人多势众,孝子亲友涌得人山人海。在全席上,我向姑的孝子们说了很多话,关键有一点,姑走了,亲戚还在,彼此的关系不是从此结束了,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应该越走越亲;如果因姑走了,亲戚关系断了,那就不成式子。

送姑归山后,我却经常念及,不时眼泪就油然地奔流而出。在亲友来往交流中,常常害怕谁不小心触碰了这个字——姑,心痛来了则需要很久才能平复。


编辑:大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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