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细雨中,去造访侍郎湖。
泾河的上游是古豳州的发源地,到处有公刘遗风。我想当然地以为,侍郎湖就在泾河边上。离开彬州城区,在绿槐夹道的清荫里走了半个多小时,仍没看到湖,我连忙打开地图。电子地图上的泾河,像怀素的草书,潦而不乱,绕而不断,笔法没有一点阴滞,看不到湖的影子。
黄土坡塬上地表破碎,沟壑纵横。幸运的是,这里保留了大片的原始森林。山头翠玉叠嶂,山谷绿浪翻滚,壁立的山体偶尔会裸露出倔强的土黄。车子在泾河一样弯曲的小路上疾行,我们如同穿行在明镜里,看着两边的清景,呼吸了一肚子的清新。
外面的油菜花已经谢了一两个月,这里的却开得正旺。齐身高的枝杆整整齐齐,淋着雨的小花稍显清瘦。一片又一片,扎成一堆,一律侧头着看雨中难得一见的行人。槐树耐旱,如同当年的公刘先生,选择在黄土旮旯里安生,在少有打扰的情况下繁衍生息。如今,气候好了,雨水多了,它们自是欢喜。开着白色小花的,悠然自得;舞着紫色花串的,随风摇曳。它们一人一段,分成不同的方阵。到了最热闹处,汇聚到一起,脚下还站着大片的二月兰,上上下下,无声竞放,布满我的眼眶。
衡先生开着车,坐在旁边的霍女士不时会急切地说,快到了,下了坡就是。前些年我曾路过此地,在附近的高速路上看到过侍郎湖、御驾坡、迎驾台等字样。没想到,小路从一个山肩滑过,又从一个谷底爬升,越钻越深,只剩下空中的薄雾,还有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草木。家在塬上的衡先生怕气氛有些冷清,小声地说,我们这侍郎湖是个奇湖,上游没有河道,周围看不到水源,却旱季水位不降,雨季水面不升。霍女士跟着补充了一句,更奇怪的是,四周都是树木,湖面却永远看不到一片落叶。
在山上山下钻了快一个小时,迎面没有来车,身后也没跟随。除了一两个村子,几处落寞的养蜂场,路边很少见到人家。这个“侍郎”藏得也真够深。窗外的雨紧了,在树梢和车顶上发出密集的声音,似乎在有意鼓励和欢迎着我们。
果然,很快就看到路边有一个小亭子,里面站着一位穿着厚大衣的中年人。他一边向我们招手,一边按键让栏杆抬升起来,只见横杆上的积水,哗地淌了下来。
偌大的停车场里只停了一辆车。绕过它,我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到湖边。群山环抱中,一只大地的绿眼,带着细雨的迷蒙,羞怯地看着我们。
我的心头马上活泛起来。翠华山的天池,也许是因为站得太高,眼窝有些深;东汤峪的湖边,常被游客踩踏,眼神有些乱;曲江池里的绿水,映着都市的繁华,眼光过于闪烁。眼前这湖,有它们的清秀,却有遗世独立的自然,有远离烟火的纯净。我忽然有些冲动,冒雨走到湖边,从左到右,从近到远,想细细地看看她。
水里盛着四周的山绿,绿得满满当当,浑然天成。微风吹皱,细雨轻点,吹出的浪痕,点出的雨花,都是晶莹的绿。这纯粹的绿,表里如一,发自肺腑,有春的灵动,也有夏的深情。斗转星移,四季转换,湖面映过秋山的红叶,流过天上的白云,融过夕阳的金黄,却独独把这绿,洗得这么清净又深沉。我想伸手抚摸,还想环臂盈抱,感谢这上天赐予的碧玉,感谢这藏之深山的佳人。
风行水上,自成纹理。细细的水纹,一轮一轮铺排过去,消失在远处的烟雾中。雾从天上来,笼起一个又一个山头,停在浅水处的柳树梢上,为碧湖搭着自带仙气的纱帐。山坡上绿色流淌,为她拉起帷幕,却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小片湿黄,泄露了侍郎湖的“黄家本色”。“深山闻鹧鸪”,云雾之中,不时有清幽的鸟鸣,把我的心引向看不透的远方。
这次西府之行,在热闹中打了一个滚,返程时无意间钻进这绿的怀抱,跑到这塬的角落,让雨水与湖水一起,润了心扉,绿了心境,有说不出的感觉。我想起石窟里的大佛,曾在岁月的尘埃里淹没了千年。进而在想,这神奇的大地上,还有多少清幽的角落,等待着有缘人的邂逅。
转身离开时,忽然在合抱粗的垂柳身后,看到一个垂钓者。他穿着绿色的雨衣,枯坐在水面的木架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