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大年止住悲喃冲门改户厉吼:我听说,昨晚有人贴了张他妈的大字报,含沙射影辱骂月月,你必须给我查清楚。
不过,这些念头在黑妞儿脑海一闪就过去了,她更多地想起月月对她的悉心呵护。那年她来西安寻找忽大年就像没头苍蝇东飞西撞,是连福拉着月月帮她在工地边的农户家安顿下来。她在培训班学习制图,是月月手把手教她识图,怕她不明白,还拉她跑到单身大楼窗口,平视一个人有胳膊有腿,俯视就成椭圆了。她不知道在城里怎样做女人,是月月拉她去洗澡,送她雪花膏,尤其当她被黄老虎光溜溜抱出浴池,觉得把人丢尽了,想脱掉工作服回黑家庄种地去,是月月开导她鼓起勇气,谁若真敢奚落就一头把他撞死。她还总劝说她赶快找个对象,这些年尽管没人能走进她心里,但是月月那份精细那种温情,是那么体贴入微,让她啥时候想起来心里都是暖融融的,那是比情侣都细腻的,几乎两三天不见心里就痒痒了。
她今天清晨下了夜班,看到宿舍床上那个包裹就感觉异样,打开看了都是月月喜欢的衣服,干吗要一股脑送给她呢,那件罩衣花色那么艳,自己能穿出去吗?那件蓝裙子月月穿上多美啊,自己穿上恐怕就不会招人眼了。但她这样想想就躺下了,似乎打个盹的工夫就有人在走廊里尖叫,忽小月跳烟囱了,她爬起来就往厂里疯跑,一路上谁都以为她把工资袋忘到工位上了。黑妞儿好后悔,好后悔啊,见到那包衣服就该去找月月的,找到她一切都会避免,都可能会是另一种结果的,可是自己怎么这么笨呢?笨得月月要去寻短见了,自己还想安安稳稳睡个觉?
等忽大年赶到时,地上的所有痕迹都冲洗干净了。他仰头向烟囱顶望去,那令人眩晕的铁梯,几乎碰到云朵了。啊,可怜的妹妹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她难道不害怕吗?就是一个小伙子大白天往上爬也会腿软的,妹妹是受了什么刺激,黑夜爬上了这么高的烟囱?绝对不会是因为工作不顺爬上烟囱的,前几天他去熔铜车间检查就过去说了,等忙过这阵儿就把她调回去,可她带着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我在这儿挺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听着妹妹那不着调的话,他真有点生气,当初罚你下车间,先是因为你在苏联实习惹下绯闻,为你私自给伊万诺夫寄资料。小妹啊小妹,你也太没头脑了,工厂的业务怎么能个人去办呢?又是寄给一个外国人!人家公安盯着要处理,我这当哥的又咋能徇私舞弊啊?
最让忽大年悔恨的是,前天他已经签发了妹妹的调令,可就在那天她搞出了一张“苦恼”的大字报,他是工厂行政总负责,也可以说那张大字报是冲着他来的,又让军代表看见了咬住要说法……我的傻妹妹啊,这不是给哥哥脸上抹黑吗?有这样当妹妹的吗?现在你撒手人寰了,就把痛苦都留给你的亲人了。忽大年突然脑海闪过那次活埋妹妹的情形,他手摸着铁梯对着烟囱喃喃自语:我的傻妹妹啊,哥那是吓唬你呢,哥是想让你找个正经人家过日子……唉,再有一天……再有一天,就把你调回技术科了,你咋就挺不住了呢?
这时,门改户赶来扶住他胳膊劝道:忽厂长,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先回办公室歇歇吧,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厂里还有一堆事等您处理呢。这个见风使舵的主任在这个时刻,忽然把平时的“你”变成了“您”。忽大年突然止住悲喃冲他厉吼:我听说,昨晚有人,贴了张他妈的大字报,含沙射影辱骂月月,你必须给我查清楚,谁他妈的这么缺德,找到这个狗东西,我一枪崩了去!门改户站定闻声,眼珠子乱转,头像捣蒜不停地上下抖动……
其实在听到忽大年呵斥之前,门改户已经派人把那张大字报处理了。他暗忖忽小月肯定是昨晚看见那张大字报寻的短见,这确实让门改户始料不及,他本来只是想羞辱她一番,绝没想去要她的命的,看来跟女人打交道的确要多个心眼,民间就说头发长见识短。当下关键的关键,绝不能让人知道那张大字报是出自他的手,那就等于自己手上沾上了鲜血,以后在长安就难有立足之地了。
他慌忙喊叫苑军去把昨晚贴的大字报撕下来,苑军还有些诧异,看大字报的人挺多的,怎么要揭掉呢?门改户没有回答,只让他快办就是。然后,他趴在办公室窗口上,远远盯着苑军把那张大字报撕碎,又盯着他装进垃圾桶,倒进下水道窨井,才坐回办公桌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对回来报告的苑军说,奖励你半个月假,回老家去看看老娘吧。
后来苑军休假回来了,门改户在单身大院门外拦住他,让他立即赶往沈阳的兵工厂实习去,浑小子做梦都想学电工,连火车票和介绍信都给他办好了。而且离开车时间也只剩下两个小时,苑军捧在手上一谢再谢,撒腿就朝车站跑去了。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