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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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北门里,每天后晌,以老汉居多的市民,一群群聚集在城门楼下,牌坊或铺檐下,起劲地谈古论今,拉三纲五常,说闲言碎语,论家长里短。这样的议论,不分天红暴晒还是天阴雨湿,雷打不动,成为一道风景线。
这天,身穿蒙古袍的万向明,奔涌着满腔热血走过门洞,街头的人与景,令他激动不已。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榆林城这么长时间,涌出来到家的感觉,让他充满了和善与友爱,此刻,他想挨个与老汉们拥抱。当然他是一厢情愿的,穿蒙古袍的人,对蒙汉交界地带的榆林城人来说,司空见惯。
“大麻子开花沙颗颗,我是妹子的干哥哥。羊羔羔吃奶双圪膝跪,连心挂肉的是干妹妹。阳世上跟你为朋友,阴曹地府咱二人配夫妻……”
久违的小曲声飘来,万向明循声寻去,脏兮兮的一个人,倚在牌楼下自我陶醉地唱着,不听那凄婉的歌声,一定认不出他就是冰把凉。万向明感叹着人生之变。走着走着,远远望见万府高大的门脸,心情再次激动不已。他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迈开沉稳的步履进门,却被门口的人阻拦。
“滚开,睁眼看看,我是谁?”万向明叹气又硬气地说道。是二公子回来了,万掌柜,二公子回来了!门口的人忙跑进去通报喜讯。见到乞丐一般的儿子,万友善下意识地往后面看去,见空无一人才收回目光。儿子的一身蒙古族打扮,让他联想到巴特尔,悬着的心放下了。跟着巴特尔是不会学坏的。“你游荡回来了?”他冷冷地问。“我去管理咱家的苏鲁克了。”万向明说。“那为甚又不管,回来?”“这儿是家,也要管。嘻嘻。”
万向明的嘻嘻,让万友善的心软了,道:“苏鲁克人家巴特尔管得好好的,你跑去掺和甚。该尽力的是家里这一大摊子,哪怕绵薄的,也是一份责任。”“父亲说得极是,我回来就是想承担些责任。”“你不在的这些天,万利毛纺织厂接了八十六师的订单,厂里日夜加班加点生产,就去管理吧。”万掌柜说,让儿子忙起来,是让他收心最好的办法。万利毛纺织厂果真拴住了万向明。织机开动,纱锭唰啦一丝不苟吐出细纱,织出的细布像升起的太阳,一会儿就有一两尺,比家里的织布机好玩多了。好玩的还有织机的女工们,比起花花绿绿的布匹,还是女人更花哨。万向明从未发现,榆林城的女子这么俊!遗憾的是,面对飞转的机器,女工们忙得脚不沾地,没工夫搭理他。得到万向明回来的消息,金秀很是激动,她找到万向明递过一张纸,愠怒地说:“你的毕业证。你太不像话了,连毕业照也不照,就不见影子,简直是,豪横又任性。”还是过去的金秀,就会训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万向明想着,问:“除了毕业证,你再没事吧。”
“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金秀噘起嘴,不满地说。万向明这公子哥,咋越来越冷酷无情了,只有让他尽快加入组织,才能拴住他。金秀想着,问:“加入组织的事,你咋考虑的?”
“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你们没完没了地考验,我没了耐心,不入了。”“那么多人为信仰,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你呢,连考验都经不起,还准备当革命者,你就是一个胆小鬼,懦夫,你不是男人。”金秀刺激道。“谁说我是懦夫,上次我替你都坐过牢。等着,我给你们干件漂亮事,看看我是不是男子汉。”万向明被激怒了,激动地说。“你……”金秀想阻止他的个人英雄主义,转念一想,投名状就投名状吧,真能搞场大事,就一次性顺利通过组织考察。“有时间去钟楼书店,我在那儿上班。”金秀微笑着说。
马伯雄到“亨得利钟表店”取表,发现只开着一半的门板。侧身进去,见头上缠着白绷带的袁老板,一边擦洗手表,一边哼唧秦腔。真有心情啊!马伯雄佯问,几天不见,老板咋了?袁老板见是他,说,撞了鬼,耽误你取表了。马伯雄说,我还以为你跑路了。他打量表铺,发现背墙通个小门,便说老板我想喝点水。水在里屋,自己去倒。马伯雄说声谢谢,进到不大的里屋,一盘土炕和一个锅台,放置一些锅碗瓢盆。他用碗从水缸里舀出水时,意外发现水缸旁有一个洞口。
“这位先生,你还需要啥?”袁老板悄没声息地站在身后,问。把蹲下的马伯雄吓了一跳。“洋芋窖。”老板自言自语说,拎起木板盖了洞口。马伯雄给万仙如说了表店的情况。万仙如说,谢了,还有上回的,没搭救成功还是要一并感谢。马伯雄忧心忡忡,问,你们不会以牙还牙,弄出那个啥吧。他想说血雨腥风,又觉得太残忍而害怕。万仙如笑笑,说,你提供了啥,啥也没提供,对不。我就说里面有地道,但这年头,地道家家有,马氏庄园的地道还串联着呢,马伯雄释然地说。万仙如问,放假了,想不想去榆林?他未置可否。榆林是他的伤心地,但离开久了又有点想,毕竟那里有万星明,还可能见到妹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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