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的空地上有一棵花椒树。我四岁那年,父亲托人从凤县捎回来一棵花椒树苗。母亲精心呵护着,盼望着它早日长大开花结果。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花椒树也长高了,春天的时候绽出了新芽。在母亲喜悦的目光里,它们一天天舒展开来,站满了枝头。对生的叶片上有着细细的齿纹,下面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不久,花椒树开出黄绿色的花骨朵儿,像个乡下的毛丫头,浑身青春的气息,被布满枝头的扁平密刺护卫着,让人望而却步。夏日里,花骨朵已转身成了一颗颗玲珑的翠玉,在一片片翠绿的椒叶簇拥下,清香盈盈。秋风一遍遍地吹过之后,花椒树再一次华丽转身,椒果变成了紫红色,椒香醇厚,染香了厌厌流年。
花椒在漫长的时光中绽放出独特的馨香,岁月便有了椒兰之气。“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原来在古代花椒还是定情的信物。“椒蓼之实,繁衍盈升”,花椒除了食用,还被赋予生命繁盛延续的美好愿望。其实花椒素有调味之王的美誉,位列调料十三香之首。花椒树春来发芽,夏日里开花结果,秋日里累累紫红的果实缀满枝头。果皮上有微微凸起的油点,呈斑状散布,似花非花,于是有了一个美妙的名字——花椒。它能去腥增香,有着麻香的醇厚之味和山野的芬芳之气。花椒性温还可以入药,最早见于《神农本草经》中,它有温中散燥、散寒止痛、止泻驱虫等功效,仅凭一己之力,治愈了许多人间的顽疾。
中国许多地方出产花椒,这种落叶的小乔木,耐旱,尤喜阳光,适应性极强。虽然品种不同,却都麻香十足。西南的藤椒一袭青衣,乃是川菜的灵魂。陕西的花椒毫不逊色,尤以韩城的大红袍和凤县的凤椒品质最好。陕南的三千弱水,除了鱼米之丰,还有椒香味浓。花椒披着一树的婆娑,立于山野或是农家的中庭,散发着一脉幽幽的椒香。《东京梦华录》序言中写道: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旧时那些朴素的日子,我家的这棵花椒树曾经是全村人的调料罐,谁家需要了来掐上一把椒叶,摘上几粒花椒,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既使有人贪小便宜多摘一些,母亲也不恼,只是浅浅地一笑,装做没有看见。傍晚时分,椒香从灯影下飘出,乡村清淡的日子便活色生香。
昔年里听见母亲在油锅里“嗞”的一声将花椒粒和葱姜爆香,然后将切好的肉和菜放入锅里翻炒,顿时香气四溢。我们满心欢喜,舌尖上就会生出密密麻麻的快感。周末母亲蒸好面皮,掐一把青花椒和小茴香,与醋水一起熬煮,熬好的醋水调进热面皮,吃起来麻辣酸爽,别有一番风味。春夏之交,采新鲜的花椒叶芽,洗净后沾上盐和面糊下油锅炸,像面鱼儿一样酥脆可口,有一种清雅的麻香。新麦上市,用新花椒面和黄豆面调成椒盐,做成花卷上锅蒸制,刚出锅的花卷混合了椒香豆香和麦香,让人欲罢不能。小时候,我们小孩子对于花椒往往是浅尝辄止,特别是对花椒粒的那份粗糙总是心生恨意,但是又无法拒绝花椒的那份麻香。父亲牙疼得厉害的时候,总要在口中噙几粒花椒,表情就不再那么痛苦。后来我们才知道花椒除了去腥提味,还能消炎止痛,只是我们缺少父亲的那份勇气。
秋日里,把红透了的花椒摘下来晾晒。花椒的枝条上布满了密刺,荆棘一般,摘花椒时稍不注意碰上刺尖,手指就会钻心地疼痛。陈年喜写在渭北塬上摘花椒的人们,手指头上伤痕累累,缠满了胶布,十指连心也连着命运。新鲜花椒晒干变脆,裂成两瓣,吐出油亮的黑籽。母亲把干花椒在石臼里砸成花椒面,保存起来椒香味久久不散,一整年的调料就不发愁了。黑籽也是宝贝,可以入药也可以喂鸡。乡下的小日子,小碟浅盏,不需要鸿篇巨制。一年年的光景,洒上盐、花椒和阳光调味,醇厚如酒。
我们家的那棵花椒树长在向阳的地方,枝繁叶茂。过上几年修整之后,又生出了一树诱人的椒香。有些人家把花椒树栽在院子里潮湿背光的地方,锁住了花椒树的青春,花椒树见不着阳光满脸愁容,容易生出蚜虫啮噬花椒树的营养,结出的椒果黯然失色。这种花椒颗粒瘦小,没有麻香的味道,乡人称之为狗椒子,弃之不用。种树和育人一样,向阳而生,才能结出好的果实。
中庭老树阅人多,几十年来这棵老树看尽了人世的沧桑,披着一树虬枝,那些密刺已失去了锋芒。等待春风掠过枝头,再一次绽放新芽,开花结果。草木之心滋养着我们的生活,慰藉着我们的心灵,也让平淡的岁月生出了椒兰之香。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