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俊国
清明还没到,香椿就上市了。网上说,上海的香椿90元1斤,俨然已是奢侈品。
我揣测,十有八九,它来自人工的大棚。
我对香椿情有独钟。几年前,我和朋友驾车去浙江踏青,每在小镇吃饭,第一个点的菜必是香椿炒鸡蛋。如果没有,就换店了。香椿有浓郁的异香,入口瞬间,一种独特的味道便停在舌尖,沁入心脾,存于记忆。那是春味儿,为了滋生出这种味道,大自然用了一个冬天。
香椿发芽时,正是旧时所谓“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不够,得在野外弄点野菜搭着吃。有四种来自树上的食物,榆钱、柳芽、槐花和香椿。香椿的美味指数最高。困难岁月,大都是与豆腐一块儿凉拌,做法也很简单,淋点平日舍不得吃的香油,是喝酒的小菜。我当年在陕南插队当知青时,农家的房前屋后都有香椿。开春之后,低处的枝叶都被人采去,这就逼着香椿必须往高里长。记忆里,香椿树都是直溜溜的,连个蹬脚的树杈都没有,即便是会爬树的小土匪,也被大人告诫:“你娃子甭逞能,莫要为了嘴,摔断你狗日的腿!”一根长竹竿,上面绑把镰刀,把它钩下来。当竹竿也够不着的时候,香椿树仿佛一把云伞,抽枝展叶,与鸟儿们唠起家常。
从文献记载可知,汉朝就已食用香椿,到唐朝,香椿曾与荔枝一样作为贡品。香椿有乡土气息,又为文人雅士所青睐。明人慎懋宫在《花木考》载:“采椿芽食之以当蔬,亦有点茶者,其初茁时甚珍之。”清朝薛宝辰所撰《素食说略》中说:“香椿以开水焯过,用香油、盐拌食之甚佳。与豆腐同拌,亦佳,清香而馥。”李渔在《闲情偶寄》里对香椿更是推崇备至:“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
香椿的吃法很多。人说,江南人馋一口荠菜小馄饨,北方人中意香椿炒鸡蛋。事实上,江南人也喜欢吃香椿,不仅有香椿炒鸡蛋,还有香椿拌鸡丝、香椿炒虾仁,足以上得大台面。还有用香椿做成春卷的,焯好的香椿头,卷在千张皮中,切成小段,一小碗调料,蘸着吃。乡下人自然不会费这个劲,一碗香椿拌豆腐,一碗自酿的米酒,便会觉得神仙不如。三国时,吴国人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写道:“吴人以其(指香椿)叶为茗。”将香椿叶芽泡茶,图的也是一个香气吧。
吃香椿的时间很短,也就是谷雨前后。农村俗话:“三月八,吃椿芽,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谷雨过后,叶子变老,嚼之有柴渣感,便不再食用。香椿发芽的时节,走到每一家,都可见到晾晒在簸箕里的香椿芽,满院子香椿味儿。那时候没有冰箱,用开水焯一下,加点盐,晒干,可留年余。腌制的干香椿,香椿味儿还是有的,但浓郁的春味儿已随风而去。也有一种吃法,把腌制的香椿叶放在玉米面糊里滚滚,如小鱼状,放油锅里炸,名之“香椿鱼”,亦可解馋。
香椿,只有在春天才能吃到。一年等一回,才能品尝到时令的“头口鲜”。如今,反季节蔬菜随时可见,没了什么稀罕东西,也没了昔日的味道。人们已经在大棚里种植香椿。与普通蔬菜不同的是,香椿是树,是高大乔木,天生非棚中之物。我曾看到过大棚里香椿的模样,都被弄成武大郎似的矮矬子,形貌猥琐。这类被人类篡改了生存密码的植物,生物钟紊乱,魂魄散去,名曰“香椿”,实则是人类制造的赝品。我还是喜欢大自然里的香椿,它们在上苍设置的时间醒来,有着自己独特的种族记忆。
香椿是中国的土著树种。《庄子·逍遥游》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因此,古人把椿树拿来比喻父亲,称父亲为“椿庭”。中国也是世界上唯一喜食香椿的国家。人类的饮食行为不是纯粹生物性行为,风味食物往往储存着一个地域一个族群的过去。元好问诗云:“溪童相对采椿芽,指似阳坡说种瓜。”在诗人笔下,香椿的味道就是家园的气息。依稀记得一个故事,远方的游子收到寄来的一包干香椿,打开,嗅到久违的家乡味,眼泪竟夺眶而出。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