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琪
多年前,因写作的机缘,去北京大学参加了一次“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某某年纪念学术研讨会”。
当时还是挺激动兴奋的,顺着路标指引,摸了半天才找到外国语学院的会址。也是那次研讨会,加深了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专家彭克巽老师的印象,和彭老师也保持了好久的书信联系。
会议规格很高,来者皆名流鸿儒,需佩戴着举办方发的代表证才可进入,很是冠冕堂皇。
邻座是一位研究普鲁斯特的博士生,开会期间与此仁兄交流甚多,他言语很有条理,在阐述观点时总不忘指出出处。
而我讲到普鲁斯特的写作手法与作家个人性情有关,因为身体状况,只能待在庄园、静坐屋内,那些生活日常看似琐碎,因为向内挖掘得深邃,所以打通了个体和群体的界限,换言之,我们每个个体的日常,哪有那么多宏大主题,谁不是在琐碎中与时光相伴!
看仁兄听得入神,我继续说道,普鲁斯特实际写的还是和他亲近的人与事,只是写法上有重大突破,不以故事情节和人物冲突层层推进,而是以内在思维跳跃式前进(学界称为“意识流”),看似散乱,但实际是有一条时空线串联着呢。
仁兄觉得很新奇,连问我这些观点从哪儿来的,可有出处?他说,虽然开创了流派,学界也有一种声音,认为普鲁斯特写的场景单一、人物相对简单。
我说,不能这样理解,这就像不能说雷诺阿只会画裸体少女、塞尚只会画蓝苹果、吴昌硕只会临钟鼎(不但临得不像,而且每次临的都不一样),他们都是对传统有颠覆意义的大师。
仁兄愣了半天,连问我是研究法国文学的吗?导师是谁?显然,这种发散思维、这样的类比方式,让他有新鲜感。
后与此仁兄也保持了好久的联系,他严密的逻辑思维、系统的知识体系和宽宏的视界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诸位专家侃侃而谈,从各个方面论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世界,资料之丰富、观点之新颖,令我耳目一新,汲纳了许多知识,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师承问题,比如巨量的书信在其文学生涯的重要位置,比如别林斯基、托尔斯泰等众多同时代评论家和作家对其作品的影响,比如军旅生涯在他作品中的痕迹,比如宗教对他的滋养,比如“复调”特色和他的性格关系等等,让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更深层面的了解。
其间我对学者(评论家)和作家的不同分工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长于感性思维的作家能“糊里糊涂”端出菜品;而长于理性思维的学者们则能梳理出菜的样式、刀功、火候、做法,甚至能追溯到因土壤气候的影响作为食材(可理解为素材)的不同特性;更甚而能归纳出菜系。作家和学者(评论家)理想中的关系确实是良性互动、互补的。只是,现实中学者们基本可以凭借研究学术过上体面有尊严的生活;可真正投入创作的作家们多是颠沛流离,因为作家们必须扎进火热甚至如炼狱般的现实,不然得不到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这可能也是分工不同吧。
到了第三天,在庄严的会场中,忽然间想到一生坎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本人要来到这个会场,会被认出吗?能受欢迎么?大师一生贫苦,何曾料想,仙逝而后,能供养那么一大群人衣食!
会间休息时,捡到一张报纸,是《参考消息》,内嵌一则小消息,俄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后人生活贫寒,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基金会向全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爱好者发起倡议募捐!
读后心里憋闷,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文字,光滋养出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就数人,尼采与弗洛伊德两位大师更是引他为知己,并多次坦陈从他的作品中得到灵感,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更是直接引用他作品中的许多人物做例证,足见其作品的穿透力,他所建构的那个精神世界跨越文学领域,被哲学、宗教、美学、印象派、神秘派等等后来者奉为圭臬,却没为自己的后代留下俗世的真金白银!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