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遇见张洁

文/黄河

许是近来冷了一段时间阴消阳长的缘故，又许是已经立春了，冬与春将要再一次替换的缘故，虽然年下犹在、冬意未尽，但站在茫茫渭北原野高崖之上远眺，阵阵风过，竟觉吹面不寒，而且似乎有点暖暖的。

我所站的这个地方叫书房沟，位于陕西省宝鸡市岐山县蔡家坡镇。地如其名，不但天然有根高耸入云状如毛笔般的土柱，而且是蔡家坡铁路中学旧址所在地，数十年来，这里孕育了三四位中国院士，上百名大学生，文脉之昌，于此盛矣。

著名作家张洁也长于斯，吮吸着这里散落的文脉气息长大。她在文章中说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大半个童年，和整个少年时代”。当然，这里是她挖荠菜、捡麦穗的故土，有她心心念念、梦魂牵绕的草坡村。

这崖边，离张洁儿时居住的窑洞很近。我想很多年前，张洁也是如同我今天一样，时常站在这茫茫渭北原野之上，抱着一本书向远处眺望，追寻梦想，憧憬未来。不同的只有回首那蓦然一瞬：她的回首，眼中是窑洞前正忙碌的母亲、一旁晒暖阳的猫咪，以及蔡家坡铁路中学的图书馆和熙熙攘攘的学子；而我的回首，只有一片片青麦田、满眼的旧窑洞和冬日里落掉了叶子的老树孤枝。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天真的眼睛里闪亮闪亮，在这里远眺了一会儿后，抱着书转身蹦蹦跳跳地往家走，一边喊着“妈，妈……”，一边把清脆的笑声在空谷中四处迸溅。这笑声落在田间、挂在枝头，甚至随着阵阵清风传得很远很远。她就这样穿过过往与现实，穿过清醒与幻境，穿过成住坏空的轮替和悲欣交集的人生，回到了草坡那个承载着满满回忆，只属于母亲和她自己的窑洞。

“小洁，你跑哪儿去了？饿不饿？放下书快吃饭……”接过“母亲自己擀的那碗不过放了一把菠菜、一把黄豆芽、打了一个蛋花的热汤面”，她大快朵颐，香味萦舌，幸福无比。

“慢点吃，锅里还有……”看她狼吞虎咽，母亲笑着说。回头看见母亲那年轻了又衰老，衰老了又年轻的面庞，她吃着吃着，泪水却滴滴答答地掉落了下来。

母亲把手中的柴火往灶洞里捅了捅，赶忙过来掏出手帕给她擦拭泪水：“怎么了，小洁？是我今天做的饭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

“那是被同学欺负了吗？”

她还是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

她突然放下碗筷，狠狠地扑到母亲的怀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头扎进这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母亲，死死不愿松开。

“你今天是咋了？要撞倒妈了！”母亲笑着抚摸着她的头，擦完泪水顺便拭去了她嘴角沾着的残汤。

“妈，我们就这样抱着，好吗？妈，您这辈子再也不要离开我，好吗？妈，我不想一个人单独来对付日子。”

“傻丫头，妈当然不会离开你。”

“那我们拉钩，好不好！是不是我不长大，您也就不会老去？”

“傻丫头，这是什么话！”

窑洞外的阳光透过老树的罅隙照了进来，笼在了小姑娘和母亲紧紧偎依的定格画面上，一瞬间，这母女犹如徜徉在童话里一般闪闪发光。

“草坡村才是我真正的故乡”

“我想念草坡，就像想念一个非常亲近的人，可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老是想念它，不知想它些什么。”

……

这间不大的窑洞和外面这个不大的村庄，是张洁一生动情的守望。情是作家的灵魂源泉，可她一生的情，竟全部悄悄地沉淀在了这里。

张洁走了。

我想她一定会回到这里，因为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正在这里等她。荒了已久的窑洞，炉火重新燃起，烟囱里一缕缕人间烟火正在喷涌而出，如同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对她的爱意。痛失过亲人的人，那个不希望这世间的离别在另一个世界相遇，那些夜深人静时常常会在梦里浮现的温存总会遇到另一种续缘，那里不再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不再有“君埋泉下泥销骨”的悲寂，不再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痛彻。

这拥抱将永远定格在这里，就像这寂静山村几十年来不曾发生变化，就像这世间没有过生离别死、聚散匆匆，就像她这一生走出草坡村的所有经历都只是大梦一场。

回到起点，拥抱母亲，守望草坡，昔愿足矣！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