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
喜欢回到故乡,或在后山的林中穿行,或在淤泥河的坝上看远山近水。按理说,这个季节走在淤泥河坝上一定是有风的。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河畔的风刮得我都站不稳,刮得脸蛋铮铮疼。
虽是初春时节,河面还是冻得很牢固,青白青白的,但是,大雁已经回来了,它们成群结队在天空飞翔着,有时也落到河面上,它们飞翔的姿态真是美,翅膀一张开,足足有一米多宽,伴随着一声嘎的叫声,便冲到了天空。我就那样在蓝天下站着,等着夕阳下坠,等着大雁归来。果然,不多时,大雁从蓝天里出现了,这时,夕阳也从树梢上滑落下来,落在了山头上,之后,一个红通通的家伙硬生生地从山头滑在冰上。我看着冰上夕照的金色,又看着大雁也落在了不远处,继续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它们和那落日余晖。
月亮升起来,月色清冷清冷,却没有一丝风。月亮就在河畔的树梢上挂着,树梢一动不动,我斜着脑袋看树梢的月亮。要是,河床里的冰融化了,这时的月亮应该在水里,岸边的树和远处的山也能融进水里,那水里就是一幅生动的写意画了。可惜,这个季节河面白亮白亮。不过,冰面上也能看见月亮的影子,不清晰,有些晕。
回想起记忆里的淤泥河有一副好嗓子,整天哗啦啦欢快地唱着,奔流着。她的河面好宽,她在我的眼里就是世界的河,就是我的母亲河。
有一年秋季,正是沙棘下来时,我哭着喊着让母亲砍沙棘给我吃,母亲说要过河呢。少年时,我认为母亲什么都可以干得了,死缠烂磨母亲。之后,母亲就在那天的下午,带着我渡河去砍沙棘。母亲在河边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我就伏在母亲背上,那是多温暖的背,她背着我过河,河水没过了母亲的大腿,母亲停一停,看看前面,嘴里说着没问题,应该没问题。这话,我如今才感知到那时候母亲凭着多大的勇气渡过了淤泥河。
沙棘砍上了,我依旧伏在母亲背上,母亲一手拿着沙棘,一手放在我的屁股上,两腿试探着走着,一步步迈过河,一步步走向家。
后来,我穿过那条大河,去远方求学,淤泥河在异乡的梦里,闪现着粼粼波光,闪现着旖旎的水花,那沉沉的月亮就挂在树梢上,我看着树梢的月亮,眼角的泪珠滚落了。腊八节,我们要去淤泥河打冰的,村里人说:腊八冰,吃上不肚痛。去淤泥河打冰那得跟着大人去,不是怕危险,是小孩子家没有工具凿不下冰啊。大人们拿着铁镐头,一镐头下去,冰花四溅,浮面的一层冰是不要的,要从里面刨一些新鲜冰块。这时候,拿一块儿小冰放在嘴里,刚开始还要粘了嘴巴,弄不好会把嘴唇皮扯下去一点。不过,再有棱角的冰凌,放在嘴里,不一会儿温热了,棱角就没了,最后成了圆乎乎一个蛋。有时候,我会把这个圆圆的蛋吐在手心,看一看,再放进嘴里。最后,那圆圆的蛋变成了一小点,最后,那一小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曾经在七月的一个傍晚,一行人在淤泥河畔烧烤,视野穿过原野,望向东面的山。那是多晴朗的一个日子,远山的轮廓看得好清晰,天边的云层轻轻浅浅地浮在山头上。突然间,云层变成了红色,整个山头都成了红色,似乎山后烧起了大火,那大火势不可挡。我着急了!正要大声宣告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不测之情,却让山头上徐徐升起来的大月亮震撼得目瞪口呆。这也太隆重了吧,少半个脸从山后探出来,之后在你目不暇接中,半个脸,多半个脸,一整个脸全给跳出来了。山被染成了红色,云霞披着金光,那月亮就在眼前,如同那座山就在眼前。这大概是我在中年之前看到的最辉煌的月亮了。
之前,我看到的月亮多半是在半空中,成年后的月亮多是穿行在楼宇之间,看不到一会儿,就被另一座楼房挡住了。在这样空旷的河边看月亮,唯独就那一次。那天,我实实在在有了存在感,幸福感,一切的感觉都有。月亮的清辉照耀着我,也照耀着淤泥河。只是,淤泥河水少得可怜,再不是清凌凌的河水。有人说,那水是从各家各户的下水道出来的,也有人说那水是一家澡堂子流出来的洗澡水。如今流淌着的水不去想它是什么渠道,只是怀念那曾经的水都哪儿去了呢?好好的一条大河长满了荒草,那水呢?
疫情期间,一直在故乡待着,是故乡的云和月照着我走了故乡的沟沟壑壑,走了淤泥河。那天我睡得很香,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就在淤泥河畔,盛夏了,有花香,有回归的牧人与牛羊,有盛开得正欢的向日葵,还有一轮皎洁的月亮。她就挂在树梢上,后来落到了淤泥河里,那河里有树影,有庄严的大桥。小风吹来,微波散开,河里的月亮、树影、大桥、向日葵眩晕开来,成了梵高的画。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