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卫忠
秋深了,天凉了,夜沉了,风寒了。霖雨初霁,星月隐逸。空有亮度缺少温度的路灯投射出一大片冰冷的白光,将远行的背影拖拽得长长的。狭仄的面包车里挤满了人,红红的尾灯摇曳着,最终消失在深夜空寂的村道上。
在凌晨出门远行的乡亲中有我七十岁的爹和娘,一来可以省去夜间住店的费用,二者能赶在黎明时分上人市找雇主,三为面包车主要躲避来自运政的检查和罚款。一路颠簸,一程艰辛,蜷缩在车内,伸不开腿,躺不下身,睡不着,醒不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从秦岭横亘的商洛山去了遥远的陕北黄土高原——洛川。
“双亲远行非出游,洛川苹果红枝头”。有人说:东北三省(吉林,辽宁,黑龙江)是同一种地形,一样的白山黑水,不分你我,可以当成一家;而咱们陕西却是一省分三块,圹埌的陕北黄土高原,连绵不绝的陕南秦岭山脉,中间夹着辽阔的八百里秦川——关中平原。初识洛川缘于我党历史上著名的洛川会议,是红色的热土、革命的圣地。殊不知,当地人李新安在1947年就用毛驴从外地驮回二百余棵苹果树苗,建起洛川县第一个占地面积达6.7亩的苹果园。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壮大,洛川已是中国苹果之都,素有“洛川苹果甲天下”的美誉。
今秋是父亲连续去洛川石头街摘苹果的第五个年头。我曾经好奇地问过父亲,为啥叫石头街,是因为石头很多很大吗?父亲摇着头说:“一窝子土塬,连一块石头都看不到的。”石头街上没石头,如同我的许(家)庙村里没有一户姓许的。是不是缺啥就想啥,没啥就盼啥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特意用手机百度了一下,才明白原先街上老住户大多姓成叫成头街。谁知被念转了音,以讹传讹叫成了石头街。
清晨六点半,天刚麻麻亮,我打电话时父亲说已找好了主家,正往地头赶。只好叮嘱着“陕北冷,风大,摘苹果爬高上低的千万要注意身体和安全”之类的话,父亲在手机那头大声回应道:“干活的人是觉不着冷的,摘苹果比起其他活路轻多了,没事的。下雨了,记着将院里的苞谷苫起来,在学校照看好孩子。”不等说完就挂断了。在无奈的苦笑中,我想外出打工真的有他说的那么轻松吗?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挣人家的钱,那是要给人家创造出财富的,要拿苦身子来换的。一伙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劳累一天,哪个还不是腰酸背痛的。要不怎会有“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之说。也绝不是他们说的久居在家,极少出门,权当来散心了。况且不仅有不用花钱的富士苹果吃,还能睡一睡陕北的窑洞,喝一喝大红枣小米粥。
来石头街的次数多了,父亲对摘苹果的这一套流程便耳熟能详了。诸如:出雨工,撕袋,铺反光膜,上拣、中拣、下拣果等。居然还学会了开电蹦子。原来这几年父亲一直是给人家抬筐装箱拉苹果的。说实话这比摘苹果更辛苦,更累人,虽然每天可多挣10块钱。更难得的是父亲干活不惜力,人又和道。几年下来同几户果农居然超出了寻常的主雇关系,甚至处成了老熟人、好朋友,时不时还会通电话互相问候一声,聊几句家常。
有一位雷姓老伯,年长父亲五六岁,老伴去世多年,大儿子是某地的副市长,二儿子是某高中校长,他却不愿进城享清福,更重要的是舍不下家里的十二亩大果园,决然独处在农村老宅。他同父亲最谈得来,每年的苹果红了后都让父亲带人去摘,摘完后又介绍几家亲戚的果园给父亲一行人。人家平常抽的烟是软中华,每天发给父亲一盒芙蓉王。每晚收工吃过饭都要拿出小瓶装的泸州老窖酒,两人边喝边聊天。父亲说:去年大多数人家的果园春季苹果树开花时被霜杀了,损失严重,只有人家的安然无恙。同村人纷纷调侃“连老天爷也会向着有钱人”,其实应该是“白雨隔道堰,寒霜杀条线”吧!人家的苹果是不愁卖的,临近中秋、元旦、春节等,早就联系好的大车定会上门收购的。谁叫“三十年后子顶父”呢!
父母出远门了,家里没有了人,被秋风吹落的梧桐树叶飘满了院子。周末回到家也没有了母亲那句:“我兜兜娃回来了,吃饭了吗?”有人住的房子才叫家,家里有人才有欢声笑语。十天半个月后,父母双亲背着几蛇皮袋苹果回家了,风尘仆仆的,更显得苍老许多。来不及歇歇缓缓,又开始打理出门前尚未弄齐整的活计。将带回的苹果给几家小孩送一些,虽不值钱却有一番情意。同路口村人点根烟,谈谈出门的见闻。
父亲说:洛川人靠务苹果过上了好日子,家家都有小轿车,甚至一家好几辆。但柏油路只修到村委会,村道里还是土路,也没有路灯。不像咱这儿巷巷道道都打成了水泥路并安上了路灯……村人笑着说:“照你说的,摘苹果有好烟抽,好酒喝,比在家里还享福。那你明年还会去吧?”父亲说:“好是好,只是时间太短了,路又太远了,折腾也大,扣除来去车费,再加上雨天耽搁,挣不了多少钱的。”其实,我们都明白:如果在家门口有活可干,有钱可挣,谁愿意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地奔赴远方!
乡村振兴要以产业为基础,要能留得住人,要有事干,有……
看着这红红的苹果,想着那遥远的石头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