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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村记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耿明 时间:2021-11-05

文/耿明



  从永平古镇出发,沿永麟公路西行,走一条笔直上坡的土路,然后蜿蜒折向山坳,就到了无名村藏身的地方。
  说是无名村,其实它原来是有名字的,只是随着村子的搬迁被世人遗忘了,也就罕有人知了。
  没有名字也好,我们不也是为名字所累吗?河流、森林、草地、山岳,正是由于被人类命名,才沦落浊世,甚至遭受变节的威胁。小村孤独,所以寂静地美丽着。
  水井不能在大地上行走,作为村子的眼睛或者心肺,永远地留了下来。周围是推平的土地,据说前些年这里还有房屋,烟村四五家,大多数人是逃难过来的,杂姓,来自“九州十八县”(民间流传说法)。逃荒的、避祸的、私奔的,总之都是为了活着。
  选了这么一处僻远地方生活,确实不易找寻。他们的祖先“落草”于此时,想必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世代过着隐士般的日子。如今,有两条路通往山外,路上湮没的古老脚印,长出了各种野花和蒿草。村子身上剥落的影子混在落叶间,一阵风过,发出苍凉的笑声。逃难路上的苦痛,终于种进了这片葱翠的大地,而今,他们的魂应该是沿着来路回到了故乡。
  麦地、树木、油菜花证明着曾经活着的村子。香椿树、核桃树、杏树随处可见。北方人自古就有香椿辟邪的说法,由此可知,有香椿的地方一定住过人家。站在树下,想象着山村小院昔日的热闹,突然一声野雉的鸣叫从时光深处飞来,哦,这些家伙依然守着村落。凄厉的歌声,是否在宣泄它的孤愤?纵目望去,拖着长尾巴的雉鸟隐没于山间林木,回声还在空中游荡。
  麦子长势很好,麦穗上已抽出嫩嫩的芒,顶刺着蓝天白云。地里杂草疯长,垅上挺立着香气扑鼻的白蒿,蒲公英和灰灰菜也挤来挤去,生怕在麦子捧起黄金时,被遗忘在这鸟不拉屎的乡野。蒲公英的降落伞不知去向,矮壮身躯紧贴土地,似乎在聆听泥土内部的狂欢。它应该早已忘记自己的中药身份,始终以谦卑的心态伏在麦地里。
  遇见一只走散的白蝴蝶。它飞得很低很低,没来得及跟着人们一起移民吗?它好像在找什么,这里瞧瞧,那里闻闻,多么像离开了又返回来抚摩菜园子的老奶奶。这里的蝴蝶不知年岁,不说话,只是飞,不降落,也不跳伞,或许它们的伞早就被风吹走了。
  那一队蚂蚁更叫人感动。在一面崖下,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赶路的样子。俯身细察,原来蚂蚁们背着粮食,我跺了一下脚,尘土扬起,其背上的粮食竟然丝毫未动。小蚂蚁们引起了我更大的兴趣,我决定跟踪它们。一路跟着,最终我被带到一面背风的阳坡。它们停下来了,我也随之停下。粮食运进了一个“山洞”,它们进去再没出来。经同行的伙计介绍,这里原来有几孔窑。我瞬间明白:蚂蚁在窑屋旧址上修建了自己的宫殿,替那些搬走的人类守护着山坳里的历史和记忆。
  从蚂蚁的宫殿离开后,我爬上附近的一处制高点俯瞰。整个无名村,藏躲于山林怀抱,形若陶罐,捧接着天地间最纯净的雨露。
  由于信号不好,我便用某地图软件定位,先后出现了两个地名,一个是罐罐沟垴,另一个是槐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吕大防和张焜修过“惠民泉”的那个地方。我想,就算不是,也应该离得不远。宋清两朝,一个蓝田人,一个南昌人,隔着遥远的时间长河,发生了心灵感应,都把心交给了百姓与大地,上善之水流淌了一千多年,犹自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我在罐罐沟垴里恍惚听见了一声鹿鸣。泉水捧起鹿唇的那一瞬,天地之间不知呈现出了怎样的动人画面?
  我们都有自己的名字,野村没有,所以她属于自然,属于神灵,而终日奔忙于繁华人间的高级动物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每一秒都有地球之外的某个星球上的眼睛在巡幸着人类。眼睛可能会发笑,也可能会悲悼。


编辑:高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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