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聂四季
碗碗腔是陕西关中东部地区盛行的皮影戏腔调,曾有渭南举人李芳桂专门为之创作剧本,至今留存有“十大本”。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历来重视对这一珍稀小剧种的保护和传承,自1956年首次将传统剧目《金琬钗》由皮影戏搬上大舞台之后,相继创排《红色娘子军》《蝶恋花》《杨贵妃》《囊哉》等剧目,而我则独立承担了《万福莲》全剧的唱腔设计,深感荣幸。在全国上下喜迎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之际,剧院倾力打造现代戏《骄杨之恋》,再次在戏曲舞台上展示碗碗腔独特的艺术魅力,对于剧种音乐的传承、发展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这部戏的音乐为集体创作,我主要担任唱腔设计。碗碗腔是一种近似于程式化的板腔结构,各大板式各有不同,但都很完整,而且非常规范,因而曲作者必须在同一性中创造个性化,形成不同的风格特点。具体到《骄杨之恋》,我在遵循导演“诗化”的总体要求下,紧紧围绕“曲为心声,传递真情”的原则,充分发挥碗碗腔欢音、苦音所抒情怀迥异、韵味甘醇的特点,用委婉缠绵的音乐塑造“杨开慧”这一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彰显“情”之真,“恋”之美。
早在清代,戏曲家李渔就提出情之独异在于“为此一人”立心的美学观点。我们常说,言为心声,故“欲代此一人立言”就必须“先代此一人立心”,深入掌握这个人的精神世界,体会他的思想和情感,力求“模仿其人之性情气象,宛如其人之自述其语”,从而达到“变死曲为活曲”的目的。为了做到这一点,在接受创作任务之后,我对《骄杨之恋》的剧本进行了细致的解读,对人物特别是主人公杨开慧的内在情志、心理流程做出生活化的体验。《骄杨之恋》中,杨开慧具有多重属性、多重身份,她既是革命者,又是母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在第一场还仅仅是一个陷入热恋的朦胧少女,到戏的最后俨然成长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在这种板块式结构中,唱腔设计时我特别注意根据人物身份的转化,抒发不同身份、不同环境中的特殊心声,折射“彼时”的主观世界。如杨开慧在全剧的第一段唱腔,此时的她不仅是福湘女中的学生,她还是被当时中国新文化运动、新女性运动影响的进步青年,故而我运用欢音慢板去彰显这种精神上的昂扬向上,着力突出她作为新女性追求自由、自立自强的一面,“五四运动天破曙,一声惊雷大地苏”甫一响彻舞台,迸发的生命力瞬间形成观众期待,直至最后“女子心雄也丈夫”的呐喊,不拖、不扬,反以短促有力、干净利落的收尾表现其刚强,在听觉与视觉的反差中完成杨开慧的第一次亮相。可以说,这段唱腔集奔放与含蓄于一体,清雅委婉中蕴含铿锵之力,通过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形象化形成歌咏,立心言志,圆满地完成人物的第一次唱腔亮相,准确地树立起音乐形象,堪称戏曲声情艺术美学思想特色的一次集中体现。
诗以言志,歌以咏情,戏曲唱腔则二者兼之,要在表达人物心声的基础上传递情感。这也正是我们常说的“写戏就是写人,写人就是抒情”,作曲者首先要有激情,其次要通过音符表达真情。碗碗腔具有清丽委婉、细腻曲折、长于抒情等音乐属性,这些属性恰恰就是女性的特质,在设计杨开慧的唱腔时需要特别注意发扬。我在尽量保持碗碗腔音乐传统的同时,根据人物的心理情感做出恰当的变化,贴合人物感情的基础上突出旋律的优雅细腻,把不同人物的内心情感通过音乐程式进行淋漓尽致地表达,发挥音乐以情动人、以声传情、声情并茂的作用。如杨开慧从他人口中得知毛泽东将要来福湘女中演讲,她的心绪是极其复杂的,两地相隔的忧伤、对恋人的思念、即将见面的喜悦乃至“她知我不知”的尴尬、疑虑,种种情感杂糅到一起,在一段唱腔中予以集中表现,就不能简单地用纯粹的欢音或苦音一以贯之,而要运用不同的板式、不同的旋律变化塑造多层次感。在杨开慧吟唱《橘颂》后,以苦音腔启唱,淋漓尽致地表现少女初恋之深、异地相隔之苦,苦过之后追忆往昔,从“润芝啊,你将我带进一片新天地”加入音色的变化,苦涩中带着甜蜜,痛苦中夹着幸福,直至“这世上无人比我更懂你”,在情绪饱和到极致时急转,以委婉低回的旋律表达出“你归来为何她知我不知”的委屈之情。全段十二句,每一个音符都是少女心事的表白,每一句旋律都突出“情”字,整体呈现出诗意、大气、缠绵、深情的风格,而这种风格贯穿全剧始终,诉诸演员之口,与观众形成强烈的情感共鸣。
杨开慧短暂的29岁生命中,营造了与毛泽东的一段浪漫爱情,又因这浪漫的爱情与中国共产党波澜起伏的革命斗争历史紧紧相联,最终为了心中所爱,为了理想和信念,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她的浪漫情怀和坚定的革命精神至今仍值得我们追思、敬仰。作为该剧作曲之一,我被这位普通而又伟大的女性深深地感动着,用心、用情去谱写唱腔仿佛成了责任,一曲曲唱腔旋律自然流淌而出,在舞台上滋润着观众的心田,引人唏嘘,促人泪下,真正做到了“曲为心声,传递真情”。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