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黄昏,西山渭河边,一条绕着山脚蜿蜒而去的石子路上,一位身穿白色衬衣浅灰色毛衣外套下身着黄斜纹呢军裤脚蹬黑色圆口平底布鞋的老人,在清凉的风中慢慢地走着。
他个子不高,身体削瘦,稀疏的额眉下一双淡然而深沉的眼睛,就像我们从绘画或电影中看到的那些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凝聚着全部早已逝去的青春和力量。他腰板挺直,目不斜视,双肩端正双臂自然下垂,保持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军人遗风,使人感到他与众不同,而他那一头寸短霜白的银发在夕阳的晖光中闪耀,好像每一根都注满了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与传奇故事。
沿着河岸,他慢慢行走。偶尔会和几个背驮草垛,腰脊低垂,头几乎要挨着地面呼息吹土的妇女擦身而过。他们回头望他,是一种坚硬的目光。他亦转身点头、微笑,从容而平静。
他走得很慢,时走时停,终于,在晚饭之前,他回到了河对岸时,天色已昏暗下来,在稀疏的小路上,他走得更慢,初夏时节,晚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还有明显的凉意。夜幕缓缓降临,那些小孩子们在村子街道上跑来跑去,甚是无忧无虑。
真是沧桑巨变啊,他想,刚从部队转业的时候,这儿还很脏乱,天一擦黑,街道上就空荡荡不见人影了。那时还没有路灯,整个村子除了能看见几条脏兮兮无家可归的野狗无所事事地溜达之外,四周便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几十年,一闪即逝!
老人走走停停,若有所思。最后,在一座有土墙的院门前站住,他打开门锁,穿过小院,走进一间土木结构的房子。拉亮电灯,这是一所舒适而洁净的居室。墙壁一面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另一面是一排书架;一张临窗铺着玻璃板的写字台上支着一架雕刻精美的像框,像框旁边摞着一沓报纸,报纸上放着一副花镜、几封拆开的信件和一份加急电报。
老人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接着,他深深嘘出一口气,像是走了一生的路,累了。轻轻地,他拿过像框,端详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把像框放回原处。随后,身子沉沉地仰靠在了椅背上。
他这样似坐似躺的时候,有一道月光悄悄地从玻璃窗外射进来,照在他苍老的脸上。他似乎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月光缓慢移开,照亮墙上的图片,渐渐……月光消失,黑暗又淹没了一切。
黑暗中,老人的记忆犹如一粒飞行的荧光,穿越漫长时空,飞过千山万水,终于回到并照亮了梦中的家园冥冥那片被奔腾的河水冲刷的黄土高原。他仿佛看见一蓬蓬繁密旺盛的迎春花在沟梁、塬畔、野地里挣扎并怒放开一朵朵碎小的花瓣;仿佛听到一支支高拔、凄婉、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家乡野调在寂寞的山梁和沟壑中回响;仿佛看到了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毛眼眼情人,他们曾拥坐在渭河边,听渭河的涛声数天上的星星……
“该回家了,该回家了。”黑暗中,老人喃喃的自语声,像蝶翅一般轻轻地飘落在木屋中的每一件物品上,引起一片长久的回响……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