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甘肃天水的一个偏远山区,村里只有一所小学,没有幼儿园,所以我是从学前班开始上学的。在那座破旧的砖瓦房里,我开始了学习生涯。
砖瓦房教室的外观看起来很陈旧,但它里侧的墙壁用白石灰和绿油漆刷过,墙上也贴了标语,所以坐在里面还是觉得挺舒适的,唯一的不足是那个用石膏和黑漆做成的旧式黑板。擦黑板很容易起灰,写完字经常擦不干净,每隔一周就要重刷一层黑漆。
每次,当老师擦完黑板,教室前方就会扬起浓浓的灰雾,等到尘雾散去看清老师时,他原本黑色的头发已呈灰白色。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我抬头看见他的鼻梁上也落了一层灰,像冬天的初雪那般轻盈、细腻。坐在前排的我们,脸上书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灰色粉尘。我们嘟起嘴,噗噗地用力吹去落灰,老师边咳嗽边拿书在空中扇动几次,拍拍书上的灰,掸掸胳膊上的尘,继续扯着嗓子讲课。
由于教室不够用,我们学前班的小孩和一年级的学生就挤在一间教室里。后来,给我们教语文的刘老师不知道从哪搬来一张木制老旧长桌,放在教室外面,一般上早读或者自习课,我们这些小孩就趴在那张布满印痕的老桌子上写字。即使冬天很冷的时候,我们也会主动出去伏在那张老桌子上读书写字。小伙伴们脸蛋冻得红彤彤的,黑黝黝的手背上也被冻得皲裂,但那时我们并不觉得冷,一心想着要第一个完成作业。我们手里捏着短短的铅笔在田字本上面写字,写完后争先恐后地拿给刘老师去批阅打分数,然后互相比较,看谁得到的“一百分”多。
刘老师脸上黑黑的,头发有些花白,额头上刻着三条深深的皱纹。印象中他讲课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地举起右手并在空中比划。他那弯折的小拇指总能引起我的注意。夏天教室里热,他常会把小黑板挂在教室外墙上,要求我们要把课文很大声地朗读出来。刘老师一直在村里教书,不会说普通话,所以我们读书也一直都用方言。
每次开学的时候,学前班总会有几个不听话、不想上学的孩子,被家长揪着衣领来上学。孩子抱着家长的大腿哇哇地哭,家长把孩子拎到刘老师面前,扔下孩子就走。哭闹的孩子一看到刘老师也不敢出声了,抽噎着往教室走去。他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刘老师有个惩罚措施:把不听话的孩子放到一个高高的窗台上面,让他们独自在上面坐着。窗台周围是有栏杆的,不会发生意外,但对于这些小孩来说,那个窗台就像是处罚坏人的刑台一样,令人害怕。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得到了某慈善机构的捐助,开始重新修建。那批砖瓦房也在挖掘机长臂的挥舞下轰然倒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座两层高的白色建筑。还记得教室竣工的时候,白色建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横幅,捐助机构领导来到学校,胖胖的校长组织起我们站在校门口表示欢迎。我们背着小腰鼓,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欢迎为我们修建新教室的人,校门口的白墙上还刷着漆写了“山区孩子永远感谢你们”的字样。
干净宽敞的大教室里,亮白的墙上还没有贴上新标语,旧式黑板也换成了能上下移动的暗绿色黑板,我们依旧用方言大声读着:“明亮的月夜固然美,漆黑漆黑的暗夜,也有无数的萤火虫翩翩飞舞……”
直到六年级毕业,我们这批孩子才离开新教室。在新教室的前面,随着一声“三、二、一”的口令,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孩子们的笑容,定格在了照相机的“咔嚓”声中。蔚蓝色的天空下面,两层高的白色建筑坐落在整个村庄的中心,显得格外耀眼,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峦托着涌起的白云,形成天然的背景墙。校园中心的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夏风卷起树上的叶子,将阳光剪成细细碎碎的影子,在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我们带着满满的收获离开了学校,那里再也没有我们的身影,但读书声依旧。
那里的一切,包括早已不复存在的砖瓦房教室,都会慢慢地变成一个点,如同亘古不变的印记,留在我心中。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