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雪眠云（1）

      按照老家的习惯，2016年我交六十岁，这比我实际年龄提前了整整一年。想想，生命从孕育开始，也本该如此。六十初度，百感交集，我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六十岁，是生命的一个轮回，也是生命的节点。在我六十初度之际，周围朋友就开始鼓动我在退休时办一回个人书法展览，而其时我嘴上只是应承着，但并没怎么往心里去，更没有付诸行动。原因有三：一是我在单位工作，还没有退休，诸事缠身，也算一个借口吧；二是年轻时张狂，不知天高地厚，老是急于表现，随着时间的沉淀，心成了秋水深潭，身子也渐渐变得暮气沉沉，让人激动的事也越来越少；三是在书协工作十余年，组织或参与过大大小小不少展览，事无巨细，婆婆妈妈，这种琐烦，在我心理上已产生了疲劳，尤其是个人展览，单枪匹马，独当一面，难免露怯，往往是劳神费力，最终落个自讨苦吃。日子叠着日子，但越来越多的朋友总是热情不减，不断在我耳畔吹风，吹得我耳根子就软了，个展之事从没影儿的虚幻竟实实在在地推到了我的眼前。人一旦心里搁了事，就不能不背包袱，不能不想这个事了。

　　自从父母亲相继不在人世后，我心里非常落寞，就不再给自己过生日了。也就在我生日的那天，我逃避了城市的喧嚣热闹，悄然一人去了秦岭山下。那是个端午天，空气里弥漫着麦子成熟的气息和艾蒿苦辛的清香。我毫无方向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那时太阳正朗朗地照着我，脚下是和我一样恍恍惚惚的影子。我是有点累了，就随地坐在一棵大槐树下小憩。听村民说眼前的这个村子叫太平庄，这是和我的家乡一模一样的小村庄，错觉里我仿佛回到了家乡。时间正值小麦收获的季节，我便分享着村民们收获的喜悦。触景生情，我忽然想到我的人生，六十岁恐怕也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了，生命里的庄稼是丰是歉，和农人一样，该收获的时候还是必须收获。岁月逝如流水，我的六十岁也就这一次。六十花甲，说是人生的驿站也罢、节点也罢，收获总是对六十年漫长人生的总结与证明。当书法融入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也就成了书法生活，我的人生也就成了书法人生。而个人展览作为六十岁书法人生的一次收获，成功失败暂且不论，整理一下心情，以此作为自贺的礼仪，将自己坦坦荡荡地展示出来，接受更多朋友的批评与帮助，也许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和艺术都大有裨益。态度决定风度。我就这样想着想着，久违了的激情竟随这端午的和风悄然而至。此时，眼前正飞过一对布谷鸟，悠扬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于是，我满怀了和眼前这些农人一样的心情，仿佛走进了自己的庄稼地。而就在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秦岭正东西逶迤，白云正南北飘飞，我披了一身霞光，鼓荡着一腔的兴奋回到了我的卧雪庐。

　　从此，卧雪庐就有了日夜明亮不息的一屋子白光，卧雪庐就有了一派繁忙的收获景象。

　　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父亲在那些年面对收获季节时的身影来。父亲戴着一顶旧草帽，光膀子在太阳下流着汗珠子，好像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在卧雪庐，父亲仿佛赐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送走一个又一个晚霞，迎来一个又一个晨光。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希望，希望就会不断点燃新的希望。但毕竟六十岁是一个看淡了一切的年龄，我已不再像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举办个人书展时那般毛糙，岁月的沉淀让我于激情中多了些许沉稳，岁月真的能教会人许多东西。人生面对一件件所谓的大事，没有激情就缺少了动力，没有沉稳也容易失之草率。沉着痛快，于生活，于艺术，都当一以贯之。此时，我首先需要对展览做通盘考虑，再细化每个环节，然后才能满怀信心地投入其中。在有条不紊的秩序生活中挥洒激情，这是我从父亲当年面对收获时获得的经验，我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照样学样罢了。

　　有幸在书协工作了十多年，举办展览也是书协重要的一项工作，展览办多了，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作为群体展览，人多势众，面目多样，只要策展协调好，展览就自有特点，也自有了看头。而个人展览，作品出自一人之手，若固化变通无多，容易产生千篇一律的感觉，劳神费力，展览往往难以成功。我之所以要事先想到展览的难点所在，并不是自己吓自己，而是要引起足够重视，寻找自己在展览中的入口和出口。我这人有些愚钝，想事慢，行事则更缓，经过两个多月的苦苦思索，方才在秋天一个晴朗的早晨大致想出轮廓，理顺头绪。我想起那句老话：“大道至简”，人生虽没有夏花的灿烂，却有了秋叶的静美，况且朴素是我一贯追求的风格。我希望通过这次展览，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

　　作为展览，还是得讲展厅效应。书法欣赏从书斋把玩，到通过展厅展示与观众互动，交流则更直接、更全面，信息也更多元，给观众的印象也更加立体，评点作品得失也更准确中的。于是，我提前一年多时间将展览场地预订在了亮宝楼。亮宝楼位于大雁塔东北角，交通十分方便。亮宝楼二层有东西两大展厅，展线逾三百米。两大展厅虽各自独立，但有走廊相通，又隔着挑空的大厅遥遥相望，浑然形成一个整体，视觉上能近观能远眺，我以为有别样的视觉效果。唯一的缺憾是展厅层高偏低。但是可以展出八尺立轴，而多块墙面可以延伸宽度，相对来说展现作品是绰绰有余了。

　　书法是视觉艺术，形式固然重要，但内容更是关键环节。形式是体现内容的形式，因为书法在欣赏中还要能识读。它不但悦之于目，更重要的是要会之于心。内容和形式完美统一，其精气神才能贯注其中相得益彰。能让欣赏者产生情感共鸣的作品含有多种因素，书法欣赏更是如此。作为一个大西北人，看惯了苍茫的高天厚土，也看惯了秦岭黄河，我喜欢雄浑厚重的气象，书法内容的选择自然喜欢豪放派一路。书法创作必须要情动于衷，古往今来的名贤大家，书写的内容多系自撰。自书自撰内容由于情感贯注，每每也能心手相会，至情至性，无意于佳而多有佳构。想以此效法，便翻检我以往所写的诗文对联，然能称心如意者无多。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就只是遗憾追悔以往的懒散与荒唐，这就为展览留下了先天的不足，我只有无奈了。好在有先贤大家留了大量的优秀诗文，我只能充当一个文抄公，便在心里长久地感念着先贤大家了。

编辑：刘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