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夏是炎夏,尤其是入伏之后,正午的太阳就端直悬在头顶被凝住。蝉儿这会儿爬上大树枝头,扯破嗓子在不停地鸣叫。
我们老家人将蝉分为三种:一种叫知了,拇指一般大小,颜色铁灰,身上、翅膀上画了好些漂亮的黑色花纹,振翅时便发出“知了——知了——”的歌唱,那时我们总是笑它们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大千世界知不知都一味地喊知了;另一种我们管它叫黑牛,体型比知了大而魁,通体如墨,“知——”一口气能叫几分钟,声音浑厚洪亮,颇有些著名男高音歌唱家的风度;还有一种叫纺线虫的,“嗡儿——嗡儿——”的像纺线。那些年我很关注纺线虫,但一直没有真正看清它那神秘的身影,于是我想,它会纺线,一定也会像我们村那些姑娘一样长得非常漂亮。
伏天是属于蝉的季节,蝉的鸣叫,是蝉给蝉朗诵的爱情诗。这样的季节,爱情不仅浪漫,而且非常热烈。母蝉将爱情的结晶产在树的枝叶上,秋后随着树的枝叶枯黄飘零,于是蝉籽随之落地,生命便开始羽化。据说一只蝉龟要长大,需要整整三年时间,也有说七八年的,反正这期间曾经的艰难困苦只有蝉龟自己知道了。那时节蝉龟从泥土里来到有着一天阳光的地面,它是多么幸运和幸福啊!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用积攒了许久许久的力量,一下子挣脱了那身盔甲。蝉兴奋地爬上树的枝头,草上、篱笆上、棚架上、树身上就空留了蝉蜕,而蝉蜕依然保持着战士冲刺时的神态,这情景令我肃然起敬。
我上小学时语文课里学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就一直期待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螳螂是蝉鸣引来的。螳螂颜色翠绿,腿细身长,我们形象地叫它“绿猴”。螳螂是捕蝉高手,机警敏捷,蝉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擒获了。但我一直没有等到过“黄雀在后”,没有看到黄雀如何发展后边的故事,这多少令我有些遗憾。
令我庆幸的是我们小时捕过蝉。我们虽说没有螳螂那样敏捷的身手,但我们却有智慧聪明的头脑,智慧聪明表现在善于使用工具上。我们用竹棍儿弯一个圆圈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一大早出了门,抬头便见房檐前有蜘蛛正在织网,那网上已黏住许多蚊蝇和蛾子,蜘蛛一看见我们收网便吓得只是仓皇而逃。我们有了这样的捕蝉利器,就颇有些得意扬扬。捕蝉让我们充满了乐趣,也因捕蝉让我们忘了三伏天的炎热。
消夏
天不热,麦子不熟;天热起来,麦子也熟透了。麦子上场了。麦子碾过了。麦秸积堆在了场畔,这时的场面一下子变得空阔无比。
夏天的阳光是暴烈的阳光,一大早太阳就坐在二郎山头上,散发出刺猬般灼人的光芒。夏的确是长夏,时间放慢了脚步,正中午的时候,太阳干脆就悬在我们头顶,一动不动地,将我们的影子照耀得缩成一团。田野里的麦茬地是白花花的麦茬地。早秋作物高已齐腰,晚秋作物没过了小腿。炎热激起的地表热浪从遥远的地平线向村子涌来。似乎不怎么刮风,树不摇,云不动,偶尔有股旋风不知从什么地方慌慌张张跑过来,高高地旋起一些尘土柴草树叶子,吓唬吓唬我们倏忽又掉头远去了。整个天地又复归寂静,除了炎热还是炎热了。蝉在树上鸣叫,蛙在涝池鸣叫,牛卧在柳树底下用尾巴扑打着蚊蝇和牛虻,狗匍匐在大门口伸长了舌头大喘气,猫儿望着蜻蜓飞过墙头,鸡不下蛋却静静地伏在窝里。
男人们在午歇、抽旱烟、喝大缸子茶,女人们在拉风箱、做饭,待到太阳扭过他们还要下地干活呢。唯有我们,少年不知愁滋味,这阵子学校放了假,夏天整个地归属了我们,便成群结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热那会儿已不是困扰我们的主要问题,令我们快慰的是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们不愿待在家里,中午便相伴去村子东口的涝池戏水。我们脱得赤条条的,排了队,从涝池岸上跳下去,水花四溅后,我们开始游狗刨式。整个夏天我们都泡在涝池里,浑身变得黑黝黝的,指头一划净是白印子。
白天我们还喜欢到树上去,尤其是柿子树,树身子不高,枝杈又多,叶子又浓,躺在树的枝枝杈杈上胡吹乱谝,那真是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有时我们就分工协作,去瓜园偷瓜,去果园偷桃偷杏偷苹果,万一没有收获就挎地里的苞谷甜秆或拔萝卜。半下午我们吃过饭一块去地里给猪割草,一边打听夜里哪个村演电影。如果晚上有电影,我们会早早回家,结伴同往;如果没有电影消息,我们会在野地里一直浪到太阳落山,繁星满天。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