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大潮中的悲剧弄潮儿 ——浅析汤谷长篇小说《花城落日》中的林志雄形象

文/李青石

汤谷是汉中籍旅居广州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花城落日》（作家出版社2024年11月版）思想内容厚重博赡；时空背景辽远深阔；故事情节曲折跌宕；场景描述真实细致；叙述描写细腻隽永。衡量一部长篇小说创作是否成功的一项重要指标是看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是否成功。笔者以为这部小说最成功之处在于它对林志雄这一人物形象塑造。

《花城落日》成功地塑造了林志雄这样一位形象鲜明、性格复杂的人物形象。小说中的林志雄就是别林斯基所说的那种成功的小说中的“熟悉的陌生人”形象。熟悉是指汤谷小说中所描写的主人公林志雄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行事风格及他所生活的环境、他所经历的生活磨难、他接受的文化教育背景等等都是我们寻常可见的。似乎他就是我们身边一位改革开放大潮中发了财的暴发户。但他又是一位具有复杂的性格特征、奇异的人生经历、独特的行为方式、超强的心理素质的硬汉形象。他的这些性格特点就使他有别于我们的身边的一般暴发户，成为一个典型的“熟悉的陌生人”。

汤谷是一位善于讲故事的作家，他用生动的语言娓娓讲述了小说主人公林志雄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传奇的人生历程。讲述了林氏集团的掌门人经历云南边境地区生活磨砺、从潮汕平原起步、在花城广州发展壮大的历程，也讲述了林氏集团由一般的商业集团转变为黑社会团伙并最终走向覆灭的过程。

要理解林志雄这一人物形象的特点及他复杂的性格形成，就必须了解他成长、生活的时代背景、环境特点以及他成长的家庭状况。林志雄这一形象的性格特征就是在小说情节的叙述和他生活的环境描写中逐渐展现的。小说通过对林志雄及他身边的人所经历的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变革和特殊的历史事件及他们生活的社会环境来展示他复杂多重的性格特点，塑造出林志雄这样一个堪称典型的圆形人物形象。

“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的概念是由英国小说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的。美国文艺理论家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在《文学理论》一书中把小说的人物形象分为“扁平”的形象和“圆整”的形象，他们说：“‘扁平’的人物塑造方式，即某种静态的塑造人物的方式，只表现一个单一的性格特征，也就是只表现被视为人物身上占支配地位的或在社交中表现出的最明显的特征。这种方法可能导致人物的漫画化或抽象的理想化。古典派戏剧（如拉辛的戏剧）采用这种方法塑造其主要人物。‘圆整’的人物塑造方式，就像动态的塑造法一样，要求空间感和强调色彩；这种方法显然对塑造那些集中代表了小说的观点和趣味的人物们的性格是有用的。因此，在使用这种方法时，通常要结合‘扁平’的方法处理背景人物或‘合唱队’人物。”我国文艺理论家刘再复先生在《性格组合论》一书中对这一理论作了深入的阐发，提出了“人物性格二重组合原理”，指出小说中任何形象的性格世界都不是单一形态的，而是一个张力场，即存在着灵与肉，正与反，肯定与否定，善与恶，美与丑等两极力量互相对立，互相渗透，互相转化的矛盾内容。这二极因素的有机组合，便构成真实生动和无限多样的性格状态。汤谷塑造的林志雄就是这样一个具有二重性格特征的艺术形象。

林志雄出生在潮汕地区农村，少年时期的林志雄善良、单纯、懵懂，因家庭变故离开让他伤心的故土，为了寻求生活的出路，他与同他有着相似家庭背景的柚子以响应毛主席号召名义一同报名到中缅边境地区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插队落户。这是林志雄人生一次决定性的转折，这次转折决定了他的人生轨迹，也确定了他命运必然的悲剧结局。

林志雄、柚子、莫木等人在云南边境丛林的战斗岁月中经历了无数次血雨腥风的洗礼，多次与死神亲密接触。在艰苦的边境岁月中，林志雄收获了爱情，与来自湖南的湘妹子英子结为患难夫妻，但不幸的是妻子牺牲在缅北丛林中，他侥幸地带着儿子潇湘活着走出了云南边境地区，辗转逃回故乡。小说《花城落日》对林志雄在境外参加武装斗争的战斗经历的描写是有历史根据的，而且作品中基于现实主义的真实描写对林志雄的人生轨迹和性格形成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小说折射的是林志雄这一代人所经历的种种灾难。特殊的成长背景、艰辛的生活环境、曲折的命运遭际、传奇的人生阅历形成了林志雄多重复杂的性格特征。小说中显示出他有宏大的理想、坚定的信念、明确的目标；他对家庭责任感强、勇于担当；他对亲人温情脉脉、挚爱无比；他对朋友两肋插刀、一诺千金；他对工作和事业兢兢业业、坚韧不拔；对弱势人群他古道热肠、侠肝义胆。

林志雄经历了境外武装斗争从高潮到失败的全过程。在境外他失去了崇高的革命理想和美好的人生目标；失去了少年时期的单纯、质朴、诚挚、善良；失去了淳朴、美丽、勇敢的初恋妻子湘妹子英子。经过十年境外岁月的磨砺，林志雄变得成熟、冷峻、机敏、果敢、冷酷、决绝。这种磨砺锻炼了他的组织能力、决策能力、应变能力、领导能力，为他后来林氏家族企业的崛起、发展奠定了基础。但这也是他悲剧命运的开始。如果他仅仅是一个平庸的人，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

从云南边境回到故乡，林志雄陷入了尴尬、穷困、潦倒、难堪的境地。十年过去，他们“转眼成了一堆被人遗弃的丑陋、冰冷、气味难闻的灰烬”“迎接他们的没有鲜花和掌声，甚至连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失踪十年的踪迹和去向，乡邻和政府官员的冷漠让他们既吃惊又失望”。“他们在云南之南十余年血肉横飞、九死一生、孤军鏖战的经历转眼间化成了梦魇和假象，不能说出来、无从证明，也无人知晓，更无人过问”。他们成了没有国籍、没有户口、没有职业的“黑户”。为了改变生存状态、找回失去的青春，走投无路的林志雄组织柚子、敖金及自己的侄儿等人从事所谓“海上贸易”，靠走私大发不义之财。在警方的缉私行动中，林志雄的走私小团伙被警方打散，林志雄侥幸逃脱，侄子阿松锒铛入狱。

或许受家庭的影响，林志雄骨子里是一个有儒家忠孝仁义礼智信理念的人。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曾经所走过的人生弯路。走私小团伙被打散后，他努力改变自己，从事合法经营。他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拼搏商海、努力学习、诚恳待人、勤奋工作，凭着踏实的敬业精神和优异的经营业绩，他获得了梁氏客运公司掌门人的青睐。他接手梁氏客运公司的经营后，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对家乡公益事业的热情和投入，如小说中写他对家乡建设的奉献与投入；他对弱势人群的同情和帮助；他对社会文明进步的向往和追求。最初他做事总想着恪守底线，但社会现实使他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线，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林志雄性格的形成有其深厚的社会原因，他在几十年的生活中看到了太多欺骗、不公、丑陋、邪恶、血腥、残酷、无情、冷漠。他在战场上看到的是生命的脆弱与杀戮的血腥、他在商场上看到的是权力的傲慢资本的邪恶、他在行业竞争中看到的是尔虞我诈与不择手段；他在社会底层看到的是弱肉强食与欺骗霸凌。

林氏集团的财富积累过程充满血腥与罪恶，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的那样：“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林志雄的竞争对手欧氏集团明里暗里用非法手段与他进行恶性竞争。小说在描写林志雄的经营客运公司、进军房地产行业、进入珠宝行业的过程中，他的集团在发展过程和财富积累过程中，采取了许多不光彩的违法犯罪手段，实施了许多犯罪活动。林志雄本人也蜕变为花城一股黑社会势力。他除了策划一些犯罪计划，也亲自参与了一些犯罪活动，如私自拘押、审讯、威胁欧氏集团的小忆；指使侄儿阿松杀害他的林场附近村庄的罗文明、虾仔并沉尸水库；他指使手下人杀欧秃子的弟弟；他亲自督促毒杀背叛自己的老战友柚子。

从小说的描写看，林志雄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宽厚温和、温文尔雅、不苟言笑、知书明理、思维缜密，与小说中的另一黑社会大佬白颈仔欧秃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说写出了林志雄这一形象性格的二重因素，这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形象。小说最后写出林志雄也蜕变为花城一股黑社会势力。最终他被警方关注并锁定，又遭到仇家暗杀受伤，在儿子林墨染帮助下潜逃，成为丧家之犬，其黑恶集团土崩瓦解。小说在塑造这一形象时特别注意这个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写出了一个灵魂深邃、心理复杂、血肉丰满、行为合理的生动形象。林志雄是时代大潮中的悲剧弄潮儿，他也以悲剧命运结局。他的悲剧似乎可以引起读者的同情，让人们些许有些唏嘘。

小说中的一些次要人物形象，作者也并不是简单地写其善恶、美丑、真伪，注意刻画其性格的二重性。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黑帮湖南帮的重要成员孙千里，绰号孙行者，曾经是参加过越战的老兵，后参加黑帮，是骨干分子，因聚众斗殴被判刑入狱。即将刑满释放时，他杀死了一个气焰嚣张、专横跋扈，犯故意杀人罪但被轻判十年徒刑的富二代，为冤死的八岁女孩复了仇，但他自己也被判了死刑。如果说孙千里前面所犯的罪行的确是他恶的行为的体现，但他最后的犯罪却显示了他性格中的善良。这个形象令我想起雨果的长篇小说《九三年》中的一个反派人物形象朗德纳克侯爵。朗德纳克侯爵是旺代地区的叛军首领，他仇恨革命，效忠于封建王朝，屠杀革命党人，出卖民族利益，是刽子手、卖国贼，是个魔鬼般的人物。小说结尾描写朗德纳克在与革命军作战时，看到大火焚烧中的城堡里有三个孩子被困其中，本来可以突围逃走的朗德纳克返身回到城堡救出三个孩子。这里又显示出了朗德纳克灵魂深处的善良与美好。这是雨果所塑造的具有二重性格的圆形人物。

小说中的一个小人物石头仔也是个极具二重性格的人物形象，他的命运遭遇也使林志雄对社会公平、正义产生了怀疑。石头仔原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海军退役后成为一名警察，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因为基层工作人员的恶行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的妻子怀第三胎时，被镇里管计生的干部强行绑去引产，他为此暴揍了这个计生干部，丢了工作，并被判刑四年。出狱后石头仔“做掉”了那个计生干部，后亡命江湖，成为林氏集团的一名杀手。石头仔由退役军人、人民警察蜕变为黑社会铁血杀手的过程，转变无奈又合理。

小说中的其他次要人物的描写也非常成功，如柚子、莫木、林志雄妻子英子、阿松、林母、林墨染、白颈仔欧秃子、湘西王王家槐、钟鼎文、梁鸣、钟蕙兰，都能写出了符合他们出身特点、生活环境、教育背景的性格特征。甚至一些出场不多的人物，也给读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北京掮客郑先生、林志婴、林散之、敖金、阮望京、娘碰仔林鹏、阿松的未婚妻阿香等。

为了衬托人物的成长和性格的形成，汤谷对林志雄生活、成长的潮汕地区、云南边境地区等地的人文传统、山川地理、民俗风情都有比较细腻的描写，作者所描写、介绍的人文传统和地域背景都与小说主人公的成长及性格形成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如小说第十四章对景颇人的“目瑙纵歌节”的生动的细节描写让读者感受到异样的民族风情。作者还描写了主人公林志雄的故乡海岸绵延、河溪奔流、阡陌纵横、山峦起伏、民风古朴、物阜民丰的潮汕大地风光，介绍了潮汕地区的婚丧嫁娶、饮食习惯、民俗风情。因为林志雄曾参与走私，与疍家人生活有了一定的联系，作者还向读者展示了鲜为人知的中国南海边一支十分独特的疍家人形成历史、生存状态、生活习俗。

可以说《花城落日》是一部非常成功的现实主义作品，是一部能引起人们阅读欲望、给人们以感官冲击的优秀作品。

编辑：西亮           责编：姜琼           终审：张建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