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的事儿

文/郭发红

　　曹操不仅是英雄，还是个酒鬼和诗人。英雄嗜酒吟诗，便有了杂言诗《对酒》。曹操在诗中畅想着太平盛世的情景：王者贤明，大臣忠良；轻徭薄赋，吏不呼门；礼让成风，民无争讼；五谷丰登，储粮满仓；路不拾遗，囹圄空虚……最后就落在了“人耄耋，皆得以寿终”，即人人长寿，不是七老八十，就是八九十岁，个个都寿终正寝——“耄耋”一词由此出。耄耋，指老年人，年龄约在70～90岁。
　　英雄的曹操没有活到耄耋之年，他66岁而终。南北朝时期史学家、文学家魏收和曹操一样，享年66岁。但魏收修撰的《魏书》，里面有个北魏名将尉元，却是活了81岁。皇帝评价他“历奉五朝，美隆四叶”，谁料天不遗老，皇帝甚为悲伤。魏收感叹说，尉元“位极公老”，能让皇帝去养他并向他求教，这实在是当时荣耀第一人。有诏书为证：“耄耋罔禄，然况事既高，宜加殊养。”这是说，虽然耄耋之年没有俸禄，但其年事已高又德高望重，应当给以特殊的供养。
　　春秋时期，年龄较大一点的耄耋老人卫武公，他的事迹更令人称赞。《国语·楚语》记载，卫武公已经95岁了，他还向国人征求意见，希望大家多批评他，而且把大家的意见汇总起来编成诗，取名《懿》。懿即懿言，金玉良言。卫武公就以此诗告诫自己，同时针砭周平王。（《懿》入《诗经·大雅》后称《抑》）
　　《周易·离卦》爻辞有：“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大意是，夕阳西下，迟暮之时，如不及时行乐，则将有衰老之嗟叹。《诗经·车邻》与此说如出一辙：“今者不乐，逝者其耋。”意即今个不高兴，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吗？“逝者其耋”可比孔子所言“逝者如斯”，实乃岁月催人老，所以要珍惜当下。
　　“耋”字玄奥（古字“耊”），大不敬必然会有“大耋之嗟”。对此，我是走了麦城的。
　　那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在村办的小学就读，老师都是村上的大人，所以我数学考试得了100分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之后几天，我抬头挺胸，趾高气扬，根本不屑和邻家的不懂算术的跛子爷打招呼。这天排队放学，我又得意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不想，手提旱烟锅的跛子爷拦住了我，非常客气又笑吟吟地问：“娃啊，听说你算术考了100分，那你帮我算个数吧。”当时我还失望着村上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待我呢，这下巧了，正好显摆显摆，当即应声作答：“您随便问吧！”同学们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跛子爷的问题是这样的：“一猪十二奶，一走三bulai。bulai了一后晌，bulai了多少下？”我立时张口结舌，杵在了那儿。跛子爷把旱烟锅往鞋底上一磕，唱着什么秦腔戏词悠悠地走了。
　　莫说我当时不得其解，就是如今年近花甲，亦是一头雾水。先不说“bulai了多少下” —— 对此我一辈子也算不出来的，单这bulai两个字是怎样的写法，就一直让我很纠结。及至去年我读到澄城老哥（关中人称呼，指澄城县人实诚）、当代作家老村写的乡土小说《骚土》（足本），突然明白是“不来”两字——“不来不来”四字的缩写式！因为《骚土》中有“不来不来（摇摆状）”这个写法。但我的好友崔诗人坚决反对，他认为应从“步趔”这个词语角度去研究。另外，山西有方言“不趔”，可以参考。最后崔诗人说，也可能是其他的bulie。还有一位热心的领导，他意这两字应为“拨拉”，并举例说，他们长安老家把简单的炒菜叫放在锅里“拨拉”一下就行了，轻轻拨动，也叫“不拉”一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邻家跛子爷，一位地地道道的耄耋老人，于四五十年前带着他的旱烟锅入土了，可他留下的问题依然鲜活地折磨着我，祈愿哪位看官、贵人点拨一二，不使我再有“大耋之嗟”，如此幸甚。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