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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知两县 美名三百年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李 振 峰 时间:2024-06-27

 文/李振峰

清嘉庆年间,汉中知府严如熤主编的《汉中府志》(即《续修汉南郡志》)是汉中封建时期最全面、丰富、准确、客观的府志,曾被林则徐评价为全国四大府志之一。这本府志中记载了清代325位知县,每人都有简介,字数最少的5个字,最多的是205字。这个字数最多的就是清康熙年间西乡知县兼代理城固知县王穆。

《汉中府志•秩官•西乡知县》中记述如下:“王穆,江苏娄县(今江苏昆山市)人,岁贡,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任。邑经兵燹后,田地荒芜,征赋不复原额,官民均病。穆请于上官,招民垦荒承赋,作招徕馆,楚民来西乡者数千家,自是田地日辟。又邑山大林深,多虎患,穆祷于神,募人射之,前[后]获虎若干,患以息。邑旧无志乘,穆征文考献,作若干卷,颇称详备。月朔望,率绅者宣讲圣瑜,于四乡亦设棚宣讲,风俗为之丕变,教养并施,有古循吏风。后署篆城(固)邑,复修《城固县志》,迄今两地父老称贤令者必首推之。”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王穆从安徽省绩溪县教谕(相当于今县教育局长)职上升任西乡县知县。

这位来自江南的文人学士,在西乡知县岗位上一干就是九年,其间还兼任城固县代理知县(从汉中史志上看,一人同知两县事尚属孤例),在西乡、在城固都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人们的好评和怀念一直流传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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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祥绶手抄《西乡县志》

打虎除害

西乡县位于汉中东南秦岭巴山交汇之地,历史悠久,人文灿烂,平川丘陵高山兼有,汉江流经、河溪遍布,林木茂密、气候适宜,物产丰富、地灵人杰。三百年前,由于兵战连年、灾害多发,地盘大(包括镇巴在内近7000平方公里)而人口少(结合相关资料估计当时包括镇巴共约5万人)。本来的富庶之地竟是一派破败,城墙塌垮、街市凋敝,经济萎缩、民生艰难。除了天灾人祸,竟然还虎豹横行,城乡居民无不恐惧,县城黄昏即关门闭户;山区丘陵路断人稀,人少不敢行走。老虎成群结队游荡于街市、呼啸于山林,则成为常态。老虎致人伤亡连续发生,人人谈虎色变。秦巴自古多老虎,明清时期达到高潮。宋朝陆游、杨从仪都有在汉中射虎的经历。明万历时,汉中有一位很有作为的河南人知府崔应科,专写一篇《捕虎文》生动描写:“惟兹汉郡。幅员多山,蕞尔西乡,尤处山薮……虎豹成群,自白沔山峡,白额恣噬。初掠牛羊于旷野;渐窥尤豖于樊落。底今益横,屡报残人,昏夜遇之者糜;白昼触之者碎……以致山居者门户扃,食力者耕樵路绝,置邮莫必其命,商贾为之不通。”万历时名宦张瀚走蜀道经过汉中褒斜道,游记写到:“褒城乔木夹道,中多虎豹,所登山渐高险,所谓鸡头关也。”褒谷口的鸡头关与汉中府城仅十余公里,足可见虎患之烈。当时,南郑、城固、勉县、洋县、褒城、略阳、宁强和紫阳、旬阳、镇安、石泉、汉阴、平利、安康,湖北竹山等地史料中均有记载。

虎多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认为主要是人口太少。吴三桂部将谭宏曾盘踞西乡长达五年,横征暴敛,焚杀掳掠,朝廷平叛,攻守杀伐,西乡处于战场,屡遭兵火,生灵涂炭、民众逃奔,城池荆棘、村舍一空。据史念海先生研究,康熙中期,整个陕南区域人口大约50万许。笔者30年前从事过户口管理工作,曾查阅过一些人口资料,估计这个时期,西乡(当时包含今镇巴)总人口不过5万人。因为战乱,平川和交通便利之处人口数还低于大山深处。虎豹领地扩大,甚至横行无忌,游荡城乡成为常态。再就是与人类砍林烧荒、生态破坏,人虎争食、冲突频发有关。冷兵器时代,人与虎斗,取胜的概率很小。陕南尤其西乡虎患特别严重,引起了朝廷重视。据有的文章称,康熙皇帝专门下过圣旨(我未查到具体根据)。西乡知县王穆提供经费、粮食、奖金等,开展数年大规模打虎行动,估计是遵照上峰指示行事的。

西乡三年打虎成效显著,在当时的省内外史载中尚属孤例。远近闻名的西乡虎患得到治理,广大民众欢呼鼓舞,“虎患始息。乃建亭于西城门外,题曰‘射虎亭’,并勒虎将姓名于以记之。”射虎碑高114公分,宽82公分,厚20公分。据西乡县著名文人薛祥绥手抄道光本《西乡县志•古迹》提到射虎时,附录了《王穆射虎亭记》一文,谨节录如下:“……始知山深多虎,每是为怪,然未有如西乡之甚者。不特虎迹交于四邻,而且午夜入城伤害人民,殃及牲畜。夫上帝好生,而生此恶兽,此造物之所不可解者也,余有父母,斯民之职,不得不谋驱除之法以安我兆牲也。于是县重赏其善捕虎者数十人,挟弓矢,入林莽,探虎出入必由之径,置毒于矢,伏机于路,虎触,机关即发,立毙。得一虎辄以百镪数金赏,捕者癸巳至己未射虎六十有四,亦有中而不死,又有带铩毙于空岩绝谷者,不知凡几。于是商通于途,民歌于野,四境宁谧,宵行无碍,远迩称乐土焉。余乃建亭于西城门外,勒石以记之,亭成,令虎匠陈大材、胡国辅等酌酒以劳之……”虎患平息,百姓欢呼,知县欣慰,王穆乘兴赋诗并刻上石碑:“幅员千里少芦舍,羊肠鸟道魂惊咤。”描写了虎患甚烈之状。“机发弦开霹雳声,霜天杀虎如刈稼。黄尘血溅骨如丘,力酣百战笑楚霸。”再现了壮士战虎的英雄场景。“父老欢呼动地来,儿童不识徒相讶。那知灵怪可驱除,何不十年来君驾。”笑看万民欢腾,王知县高兴自得的心情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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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乡县文庙照壁

1991年版《西乡县志•异象杂闻》记载:“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桑元辅山民桑元铺山民俞三短小精悍,年已四十,事母至孝。一次入山打柴,有虎从其背后捕之,连咬左右臂三口,俞三不知是虎,将手中斧头砍其背后,伤虎颔面,虎痛昏倒地,俞转面方知是虎,亦惊亦昏厥,皆不省事。俞母年逾七旬,望子末归,即循山寻觅,见子睡于虎怀中,大为吃惊,正欲扶起,不料虎也苏醒,老妪一心救子,不知畏惧,以手杖击虎,正中伤口,虎觉奇痛,踉跄而去。俞三归家,因惊吓过度,卧床不起达两年,知县王穆闻知,月给斗米,以表彰俞三平素之孝道。”闻罢此载,令人惊叹西乡虎患之严重,唏嘘山民生计之艰难,感佩俞母护子之心和斗虎之勇敢,同时王穆爱民护民助民之善举,我亦由衷之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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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乡县镇水铁牛

修城治水

西乡位于汉中之东南部,东接子午道西口,南开荔枝道南端,通荆楚、关中,控巴蜀、甘陇,为汉中盆地之东南门户。历史悠久,7000年前即有先民生息于兹,李家村文化闻名遐迩。汉江经此逶迤东去,过安康而达长江,可谓滋秦润楚,造就千万年风柔雨嫩,人文灿然。这里气候适宜、河溪众多,物产富裕、稻菽丰足,农耕发达、独树一帜。因地处要冲、水陆码头,向为兵家必争。历史上战事频繁,堪称千灾百难。损坏容易恢复难,万事一理。王穆到职,只见原本坚固的砖砌城墙已是多处坍塌、千疮百孔,砖垮土散、残破颓败,不仅不能抵御兵匪,每到傍晚,老虎成群结队,游荡街市,食畜伤人。名曰城垣,实则村路。且城壕淤积,废水无出,下雨则是沼泽深渊,满地污水、横流四方,居民受害、怨声载道。广大百姓不能安居,千年县城有街无市。王穆在开展打虎的同时,带领专门人员实地测量踏勘,认真设计规划,制定了修城治水的实施方案,有条不紊地开展了声势浩大且深得人心的工程。

王知县带头捐出俸禄,又倡议官员士绅捐资,解决了经费缺乏的问题。他选定能工巧匠,先修城墙,再疏修城壕,后又一口气连修了五条水渠。三百年过去了,我没有找到记载相关情况的资料,但王穆知县留下了一篇“重修城垣开城壕疏五渠记”,使我们能清楚的看到当年这三项工程的大概情况:“……虑有盗之侵……未闻其防虎也。西邑城垣,旧志云创自无时……遭吴逆之变,干戈扰攘,其城遂倾。壬辰秋,余俸檄来西,崩塌仅有基址,时和年丰,百姓安堵,雈符不惊,城可不修,独是西邑虎患未息,每至薄暮,虎游于市矣!惊怖街衢,伤及牲畜,必鸣金、燎火,彻夜方去,则城有不得不修之势。癸已春,余先捐资,购足需用砖、灰若干,俟农务少睱,即役夫招匠,日给青蚨数十缗,荷插挥杵,肩摩声应,架木为梯,运土石如飞鸟,至嘉平月工竣。匾其四门:东曰招徕,西曰射虎,南曰开运,北曰安澜。登城周视,山光罗列如屏障,女墙整密,重门锁钥,巩固疆隅,于是虎不能越,而民始安枕,余亦可以释忧矣……乙未春,复捎囊资,募夫开浚,并发仓廪,以弥不足,亦不费民间一草一木,其濠之袤延、深广、丈尺,悉循旧迹而扩充之,仰瞻崇墉,俯临带水,岂不壮观哉!越明年,父老相聚而告余曰:以数十年残破之疆域,今则金城汤池,使君之保我西民至矣!城之北有五渠焉,一东沙渠,一中沙渠,一北寺渠,一白庙渠,一西沙渠。众山之水,由渠入城濠,由濠达木马河,归于汉江。今五渠久已淤塞,春夏之交,淫霖旬积,山水陡涨,滓浊下冲,无渠道可泻,横流田塍,没民庐舍,频年五谷不登……水利为民命攸关,而可不及时修筑乎?……赖以有秋。修城、开濠、疏渠,前后董其役者,则为典史晋杰、王大宪,巡检袁昆山、郭光润、胡兆隆,均有功焉。”王知县此文真实、生动、准确、精炼,百年之后,汉中知府严如熤收入嘉庆《汉中府志•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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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乡县城新貌

招民劝农

汉中历史悠久,120万年前即有先民生息于斯。时光流逝,沧海桑田;山河依旧,人事万变。富庶之地、战略要冲,人口南下北上、东来西去,数量增减变数极大,自唐以来,汉中人口增减极为分明。明清时期,变迁不断,以迁入为主要特点。城固、西乡、宁强、略阳、镇巴、留坝及南郑、洋县、勉县的秦巴两山区,涌入大量移民。自官府山西洪洞大槐树等移民很少,主要是外地民众自发迁来,尤是两湖川蜀为多,安徽、河南、两广、贵州等为次。明时对自主移民管理很严,迁入地府州县无权准入落户。因此,未入籍移民与官府常起矛盾,维持生计也较困难,汉中、安康等地区尤为突出。按清嘉庆严如熤《汉中府志》(成于1813年)附志《山内风土》记载,“郡属土著无多,……南、褒、城、洋、沔平坝之中,老者尚多,南北两山及西、凤、宁、略、留、定(远)之属,则老民十之二三,余均新民也。

流民之入山者,九、十月间,扶老携幼,千百为群,到处络绎不绝。”

王穆在西乡打虎展开、城垣初成,五渠疏浚,立即着手招徕移民,以发展农业生产,完成上级下达的赋税任务。当时川陕总督鄂海(清代名臣,康熙亲征噶尔丹,他在宁夏负责粮草后勤,因功任陕西巡抚、湖广总督、川陕总督)招抚安辑流民。汉中的大规模移民从明代开始。明成化十二年(1476),原杰(山西人,进士,明代名臣)受命抚治郧阳、襄阳、荆州、南阳、西安、汉中六府的流民问题,他深入实际调研,结合实际情况,合理划定行政区划,建立管理机构,汇报朝廷批准,允许六府近50万流民加入当地户籍,并从轻确定田税。附籍人员汉中府居多,如城固北山、南山、三合乡龙王庙村和今汉台区武乡、汉王等地移民比较集中。移民落户后,对原杰感恩戴德,多处为原杰建生祠遵祀,城固县李家村更名为原公村以长久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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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乡茶山

鄂海出于发展经济、注重民生,向各府县发出《申饬垦荒种植牌》,号召各地招流民、垦田地,认为“开财之源,莫若垦荒、种植两项。”王穆正有此意,他迅速结合西乡实际,制定本县招民的具体方案,然后专门赶赴西安,向鄂海总督当面汇报,请求批准实施并给予优惠政策。很快,省上批文下发,王穆立即向各乡发出招徕公告,并设置数十处招徕馆,接待四面八方应招来的移民,及时给予安置。1991年《西乡县志•人物志》中记载第一名就是王穆:“其时,西乡历遭兵祸,人民逃亡过半,以前几任县令,不顾民间疾苦,谎报邀功,加征捐赋,致使县境内榛荆遍野,人烟几绝。王穆报请川陕总督鄂海,招民垦荒,在城内设招徕馆,供客户暂时栖息,又在四川为客户盖民舍,发耕牛、籽种、划定地段耕种。三年之间,有湖广、赣、黔、川一带数千家移民来本县落籍为业,使县境内田地日增,农业生产得到恢复。王穆还着手清理田粮,抑制土豪,实行合理负担。他在任的数十年间,城乡迅速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所说的三年之间,有数千家(户)来西乡落籍为业,那么,可能有多少人呢?按《西乡县志•人口源流》144页记载,户均人口,唐时8.11人,明代10.7人,清光绪7.31人。就按3千户,户均7人计算,最低也是2万多人.三年增2万人,这个数字是很大的。即使现在汉中全市都是不容易的。况且,王穆知西乡近十年,招徕移民一直未停止。清嘉庆《汉中府志˙风俗》附志《山内风土》中:“康熙年间,川陕总督鄂海招募客民,于各边邑开荒种山。西乡王令穆设有招徕馆,又饬州县选报绅士耆民充当乡正,宣讲圣谕。城中朔望、山内场集,均为演讲。责成地方官实力奉行,风俗丕变,盗贼稀少,百年以来,父老传为盛事,则善政之化民成俗,即边檄亦未必不可举行,是所望于志希纯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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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固县桔园

据一些资料记载,王穆当年善待移民、尽力优抚。如管吃住、妥安置、发种籽、赠耕牛、免税赋,等等,数百年来传为美谈。从史料记载来看,王穆当时的影响就很大,时任陕西学政王云锦在《空群图记》中这样记载:“……及按临汉中,车马所历,闻士民之口无不啧啧、称叹西乡贤使君不置,余犹未之深信也,盖以耳食者众。……数百里之内,见有熙熙攘攘而行者,皆以西乡王使君能活人,是以吾侪小民不远千里而归也……”。

汉中从来都是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所以成就了卧虎藏龙、成竹在胸的中国历史文化魅力城市。2004年三秦出版社《汉中地区志》写:“明末清初,汉中多数土著因战乱或死或逃,……十户人口中有九户是客民。清雍正十二年(1734)到乾隆二十九年(1764)三十年中,汉中人口数量从13.21万人跳跃到102.80万人……至道光二十九年(1849)85年间,汉中人口达到206.49万人,成为历朝汉中人口的峰顶。”

王穆宅心仁厚,注重民生,坚持劝农兴业和扶危济困,在百姓中享有盛誉。康熙五十四年(1715),城固知县他调,上级命王穆署(代理)城固县事,他没有应付差事,而是兢兢业业为当地办了许多好事。五十五年,王穆见城固县城街道年久失修,路高、民房屋其低,雨雪泥泞,室内潮湿。王穆组织城内商民,招募工匠,修筑街巷道路。许多地段掘深三尺,复见旧基,仅三个月时间,城内大街小巷路面一新,城乡人民称便。原来县城内没有水井,百姓要到县城南门外取水,生活很是不便。王穆相地度宜,捐出俸禄在县城西大街路南凿一水井,五十七年(1718)冬动工,两月告成,民众称为“王公井”。

城固县城有一卖零工的罗连科,幼时父母即聘张氏女为他作妻,张家贫穷,即是布衣亦难置嫁妆。罗是苦力也无力操办,婚期一再推延。王穆知晓后,即捐银数两,命罗租房备物,择期成婚。第二年罗夫妇喜得一子,对王知县感激不尽,此事传为三百年佳话,亦记入了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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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固县桔园升仙台

修志兴学

自司马迁巨著《史记》传世两千年来,编修方志存史资政赓续历史文化,即为地方为政者之重要职责。王穆乃饱学之士,有为之官,在汉中两县主政,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城固县志、西乡县志。同时知两县事,编修两县方志,汉中数千年文字记载历史上仅此一例,恐在全国也属少见。他任知县先是西乡、再兼城固,可能因为西乡打虎招民故,编修县志先城固、后西乡。三年之内修成两县方志,效率之高,我则首见;王穆勤于动手,堪为模范。城固县志始于丙申(1716年)之春,成于丁酉(1717年)十月。时任陕西学政的觉罗逢春和王穆分别写了序文。觉罗逢春序中写:“……至若当秦蜀交会之区,往来酬应,予口卒瘏而又身为代庖(代理)之吏,其淤邑事……则非负过人之才力而操整暇之别趣者,不足以几于此矣。王子静渊,以云间名彦,作为西乡吏,被檄摄理城固隶务。数年以来,经营民事,筹划军需,一切出之裕如……古云仕而优则学,王子之学如是……”如此评价,我们看到了一位十分勤奋好学,才干过人的县官。《城固县志》共十卷、九万余字。次年,《西乡县志》修成,十卷十余万字,传至如今。王穆写的序文,也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王知县袒露爱好,赞美汉中风光,说明修志缘由,等等,文字灿然,词句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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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固县钟楼

“余大江之南人也,少而好游,所历之地,近则两浙江右,远则、燕、赵、齐、鲁、楚、豫及云中紫塞,舟车所过,无不流览山川古迹,人物土风,笔记其概,藏之箧中……壬辰岁谒选都门,得汉属之西乡,因捧檄入关……及入栈层峦叠嶂,灵秀甲于天下,然奇险逼仄处,下视千尺,怒涛啮石,石锐如峰,令人不寒而栗。立马鸡头,南望汉中,平原沃野,绵亘数百里,其间土腴人良,水木精华,颇似江南风景。回顾羊肠鸟道,恍入武陵桃源,别一天地矣。”

王公所修《西乡县志》成于康熙五十七年(戊戌,1718)冬,他也作了序,说了修志的重要性、必要性,表达了自己的心声等,“采风多考于志乘,辩风俗之盛衰,昭政治之得失,垂训后世,志之所系,岂不重哉!……沧桑变易,文献无征,典籍未备,讹失良多。……如广招徕、除虎患、修城垣、筑堰渠、清田粮、剪豪滑,葺祠宇、修学宫、建义学、革委收诸大事,毅然行之而不敢懈驰。今待罪七载矣,疮痍甫起,礼仪渐兴,时移事异,风景顿殊,乌可以不志?”情感所致,直吐心声!王知县难得之见识、尽职之勤奋、学识之超凡、政绩之突出,绝非下属能代劳撰写的,阅文至此,我心感佩,真是:王公三年两县志,造福双邑十万家。

王穆是一位学养深厚的文人学者,他在西乡、城固修建学校、推行教育、倡导风气、引化民众,办了很多实事、好事,佳话流传三百年。西乡县文风源远,史志载,宋代有进士4名,明清中进士9名、举人37名、贡生295名。但因兵匪战乱、天灾虎患等,学校教育断续有缺、兴衰不一。王穆到县恰是低迷之时,康熙五十三年(1714)王穆倡议,率先捐俸、鼓动士绅民众捐款,在县城西门内修建了“丰宁书院”(现为县二中),嘉庆《汉中府志》中记“丰宁书院,计地一亩,内土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大门一面。康熙五十四年,知县王穆捐修”。“西乡县儒学,元廷佑二年,知县宋彦中建……康熙五十六年知县王穆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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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固县旧牌楼

又在广庆寺设立义学,鼓励各乡兴办义学、办私塾,他自己常抽出时间到县儒学、书院、义学去讲经授业,还时常集合民众,宣讲圣谕、儒学等,倡导民间向学向善新风。康熙五十六年,王穆还分别倡导、捐款重建了文庙、城隍庙,修建了“四公祠”,祀萧何、班超、原杰、吴道宏(明代任大理寺少卿,原杰推荐继任抚治郧阳、襄阳、荆州、南阳、西安、汉中六府,抚民有功)。嘉庆《汉中府志•风俗》说西乡:“俗多淳朴,民重耕织,文学渐新,礼仪复古。”如此好评,一定有王穆知县的功劳。

当年在城固,王穆办了许多好事,获得了广大民众三百年的高度评价。我从难得的资料中看到:王知县捐俸重建了文庙、学宫,千年古县的向学之风明显提升。饱读史书的他问起原树于城北升仙村的《唐公房碑》,此碑是东汉灵帝(168-188年)中期刻立,记述了王莽新朝时(17-25年),城固县城北修道之人唐公房得道之后全家“鸡犬升天”的故事。一千多年来,此碑在全国历史文化界名气很大,欧阳修等文化大家都做过评价。这是为数不多的堪称国宝的汉碑,这个碑证明了中国道教源远流长,也是汉中作为中国道教重要发源地的佐证。秀雅的汉隶书体,展现着古老而本真的书法艺术。千年以来,沧桑巨变,这块碑早已淹没得无影无踪。王穆以县衙名义发出公告要各乡村广大民众普遍查找此碑,因为他相信此碑并未离开城固。谁也没有想到,数月之后,发布告的王知县亲自发现了此碑,真是千古奇缘。王穆亲自撰文:“丙申岁,学使修撰王公,较士汉南。试毕,属城固广文觅仙人唐公昉碑搨,累月不得。余劝农至升仙里,偶憩大树下,见荒烟蔓草,巍然屹立者,则公昉之碑也。”1716年,关心民苦的王穆下乡周视劝农,至唐仙观附近大树下休息,偶见荒草中的唐公房碑,为保护不受损失“余恐露立倾仆,迁嵌于仙人馆之左壁。”从史料记载来看,王公应是造诣深厚的书法家,他是这样评价此碑的:“世称陕搨为至宝,而秦汉之碑独少。余谛视此碑,隶书,枯老古拙,如龟如鳖,可与李阳冰、蔡中郎并驾,”王公在《书唐仙人公昉碑》一文中还说到:“会稽罗君仲枢,博雅好古,侨寓汉南,向余言洋州寅宾馆中,有古碑三通;府署汉台,有宋广平碑四通,真宝物也。余因命榻之,一为韩干画马二,司廐一引之,相对啮草,骨肉亭匀,神闲态逸,千金买骏,八百买骨,此幅可以增价矣。一为戴松画牛……”我早年曾在洋县龙亭蔡伦墓得一韩干马图拓片,不知是否王公所说此韩干画马碑?王知县发现并嵌在唐仙观墙壁的《仙人唐君之碑》安然保存三百年,1970年上调存于陕西省博物馆。此碑刻文被北京大学《秦汉考古讲仪》全录,作为教材内容。

王穆在城固还有一件善事,数百年来人们 仍是津津乐道。原有知县侯永祚,庚申(1680年)到任,几年后死于任上,其傅姓妻子继而也亡,同寄柩于集灵观。城固县署司训孙玄鹏,辛已(1701年)到任三年后亡故,寄柩严因寺。以上两官原籍外省,无人来理后事,侯知县停柩已30余年了。丁酉年(1717)王穆知此事,慷慨捐资,为侯知县夫妇、侯的岳父,还有孙司训分别买地安葬。《城固县志》中载此事,称“公,仁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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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穆学识宏富,文采灿然。《西乡县志》收录王公两篇文章(西乡县志序、修城墙开城壕疏五渠记),两首诗作(射虎、招徕);《城固艺文志》收录王公(含专记王公事迹)文章17篇(城固县志序、王贞女小传、游斗山记、游宝山记、三公祠记、修街记、游杜园记、书唐仙人公房碑、赠许文匾序,许瑷写署篆王公捐资助葬碑记、赵贞题王公井碑后、叶华晫署篆王公捐资配合罗姓婚姻记、齐士琬题署篆王公增许子匾序,县教谕侯赐履写王公建“黉宫正路”坊记、王公井记、王公葬旅梓记、文庙享祀录序),诗5首(谒萧何祠、樊哙台、张骞故里、李固墓各1首、赠大西洋进士卜嘉1首),文诗皆佳,阅之受教。如《游斗山记》,写景十分生动“若斗山者,岸然特立于旷野中,以其形似北斗,故名。山不甚高,多神仙古迹,夹道皆老树参天,绿荫盖地,直接寺门。拾级而登,为奉真观,观后为三清殿。墙外古树一株,荫可亩许。憩树下,俯瞩千尺溪流,汩汩有声如雷。眺东西原公,沟塍绣错,庐舍栉比,真畅观也。东西两庑,塑古来忠义英雄,如关壮缪诸神像,似有生气,使人起敬畏心……”优美准确的文字,再现斗山陕南道教名胜风貌,读之如临其境。

本文后半篇专门表彰元时县令郝晟、明时县令乔行简维修五门堰的功绩,写景、记事、铭功聚一文,十分生动有益。另,王公的游记,都是在下乡劝农视事中顺便而为,如《游宝山记》“虽五日京兆,然无刻不留心民事。民事莫至于农,农以食为天,固不可以不勤……瞻彼中田林林总总者,皆足为胝、而手为胼……于劳之以酒。行数十里,憩于宝山……日将晡,驱骑而返,则环绕郭门,插着蒔者,犹满田塍也……歌声随荷风而入于耳者,似增却两行鼓吹也。是为记。”当年插秧时节,王公见很多农民在劳动,手掌脚底均有茧疤,他很高兴,“劳之以酒”。他在宝山午间休息,记述了宝山风景。下午5时许返回,听到歌声随风而来,当然非常高兴。

康熙五十八年(1719)王穆离开城固,城邑士民依依不舍,效仿东汉颖川百姓叩拦汉光武帝圣驾而欲挽留太守寇恂故事,给王穆树立了“借寇坊”牌楼,表达大家殷切挽留之意。

有王公当知县,真是西乡、城固两县百姓之幸!王公走后一百年,嘉庆《汉中府志》这样评价:“迄今两地父老称贤令者必首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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