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赏赐给他的食品,在皇宫里享用之后,剩下的肉还要但不用器具,而是揣在怀里带回家,“衣尽污”,官服是没法看的。所赐的缣帛,全部肩挑背扛,如同贩夫,半点官仪也不讲。“檐揭”这个词生动形象,檐然若揭,像背负着一个大屋檐。“缣帛”在当年是难得之物,帛是丝绸,官宦贵族人家用来做衣服、帽子、围巾。缣是更细的丝织品,也称绢,是双经双纬的丝织物,细致绵厚,纸张发明出来之前,用来书写记载重要的事,称“缣书”,或“帛书”“素书”。汉武帝赐给东方朔的“缣帛”,既有丝绸,还有上等的“宣纸”,但他在大殿上是“檐揭”着弄走的,想一想这个样子都好笑。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好笑了。汉武帝赐给他的大量钱财,他尽数花在女人身上。如果花在一个女人身上,是爱情,他是花在众多女子身上。“徒用所赐钱帛,取(娶)少妇于长安中好女”,把钱和丝绸用于娶长安城里的漂亮姑娘,而且是公开的,不遮遮掩掩,基本上每年换一个媳妇,“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
东方朔作为皇帝的内廷常侍,就是这样一个大不拘的形象,但因为汉武帝喜欢,谁也没有办法。“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褚少孙显然是看不惯这些的,因此补写《史记》时,将他列入《滑稽列传》。
褚少孙在《史记》中对东方朔生活细节的记述是有些情绪化的,真实度有待考据。但班固在《汉书·东方朔传》中的这一段记载,合乎东方朔的个性。
伏日,诏赐从官肉。大官丞日晏不来,朔独拔剑割肉,谓其同官曰:“伏日当蚤(早)归,请受赐。”即怀肉去。大官奏之。朔入,上曰:“昨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谢。上曰:“先生起,自责也!”朔再拜曰:“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复赐酒一石,肉百斤,归遗细君。(《汉书·东方朔传》)
盛夏里的一天,汉武帝诏令赏赐侍从官员肉食。太阳落山了,郎中令也不来宣诏。东方朔自己拔剑割下一块肉,对左右同僚说:“伏天应当早些把肉带回家,我们接受赏赐吧。”提上肉就下班走了。郎中令将此事奏上,第二天东方朔入朝时,汉武帝责问:“昨天赐肉,不待宣诏,自己割肉就走怎么回事?”东方朔脱帽谢罪。汉武帝说:“先生自我检讨吧。”东方朔再拜,说:“东方朔呀东方朔,受赐不待宣诏,何其无礼!拔剑割肉,何其威武!割之不多,何其自律!把肉带回家给媳妇,何其仁爱!”汉武帝笑着说:“让先生自我检讨,反而自夸!”再赐酒一石、肉百斤,东方朔统统背回家交给媳妇。
还有两次君臣对答的细节,也是典型东方朔式的。两个问题难度都大,都是放在炉子上做烧烤。一是汉武帝问他,怎么评价我这个皇帝。还有就是他怎么评价自己。
(汉武帝)尝问朔曰:“先生视朕何如主也?”朔对曰:“自唐、虞之隆,成、康之际,未足以谕当世。臣伏观陛下功德,陈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非若此而已,诚得天下贤士,公卿在位咸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为丞相,孔丘为御史大夫,太公为将军,毕公高拾遗于后,弁严子为卫尉,皋陶为大理,后稷为司农,伊尹为少府,子赣使外国,颜、闵为博士,子夏为太常,益为右扶风,季路为执金吾,契为鸿胪,龙逢为宗正,伯夷为京兆,管仲为冯翊,鲁般为将作,仲山甫为光禄,申伯为太仆,延陵季子为水衡,百里奚为典属国,柳下惠为大长秋,史鱼为司直,蘧伯玉为太傅,孔父为詹事,孙叔敖为诸侯相,子产为郡守,王庆忌为期门,夏育为鼎官,羿为旄头,宋万为式道候。”上乃大笑。
汉武帝问:“先生怎么看我这个皇帝?”
东方朔说:“从尧舜之盛,到成康之治(周成王、周康王),没有超越当今之世。我看陛下的功德,在五帝、三王之上。如能诚得天下真正的贤士英才,以其才能各居公卿之位,比现在的局面会更上一层楼。”
接下来,东方朔以古代的至贤人物,给汉武帝组建了一个超豪华的工作团队:周公和邵公为总理;孔子为纪委书记;姜太公为三军统帅;毕公(周武王时的名臣,与周公、邵公合称“三公”)为太师,以备拾遗;弁严子为卫戍区司令;皋陶为司法部长;后稷为农业部长;伊尹为宫廷内务总管;子赣出使国外;颜回、闵子骞为总督学;子夏为国家意识形态总监;益为右扶风(西汉时京畿地区分三个区划管理,称“三辅”,分别为右扶风、京兆尹、左冯翊);子路为首都地区警察总长;契为外交部长;关龙逢为皇族事务总干事;伯夷为京兆尹;管仲为左冯翊;鲁班为大国工匠协会主席;仲山甫为办公厅主任;申伯为皇帝办公室主任;延陵季子为河湖办总指挥;百里奚为番属国事务负责人;柳下惠为后宫总管;史鱼为纠风办主任;蘧伯玉为帝师;孔父为太子事务总管;孙叔敖为特别行政区主任;子产为省长;王庆忌为侍卫长;夏育为国旗护卫;羿为皇帝仪仗队先驱骑手;宋万为皇帝出行保障官。
话是玩笑着说的,但诙谐方正、绵里藏针、信口开河的背后,隐喻着劝谏皇帝选官用人应量才设置。汉武帝听懂了,也听进去了,因而“大笑”。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