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沟（120）

文/李巨怀

一天之内沦为囹圄之人，真是造物主戏弄人，叫谁能不发出啼笑皆非的感喟？名为整编学习，实为关门学习整顿。这两天，天天由枪杆高的所谓的老师进行训练，席地而坐在会馆戏台下的场院，念叨在他脑海里闻所未闻的新式名词，这叫几十年来一直坐主席台茶壶后面的他有种莫大的耻辱感。“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终生，为劳苦大众谋求幸福”，这些豪言壮语在他听来犹如天书般深不可测，他原先只知道共产党是为庄稼汉谋幸福的政党，和国民党有着天壤之别的宗旨和主义，两天学习下来他才有了粗浅的认识。虽说心灵深处有一点点被同化被感染的触动，但是这两天他更多的是感到迷惘、绝望与万念俱灰的无奈。

这种无休止的集中学习延续了一周以后，雷校长，也就是现今的龙中县县长，才在李虎的陪同下，来到了山西会馆。看见雷校长的一刹那，一生倨傲矜持的王大保长破天荒地抛开颜面，放下身段，半跑着冲到雷校长跟前，抓住了在他眼里可是观音般救星的雷校长的手。

“雷校长，雷县长，兄弟可把您盼来了，我可是对贵党做过贡献的开明人士啊！”

王茂德一脸的谄媚之色，全然没有了昔日冲天的霸气。

“王先生，这几天您受委屈了。新政权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兄弟我政务缠身，没能及时来看望您，失敬失敬。”

雷校长一脸的诚恳，这叫内心一直担心雷县长有意躲避他的王茂德的忐忑之心一瞬间轻省了许多。

“雷县长，我可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都拉来登记的，家里连一颗子弹都没有留下。我和贵党可是交情不浅呀，为了共产党的事情，我可是坐了多半年大牢呀。我儿子就在贵党工作，这是他的来信，您看看；我那女儿也是共产党，为了共产党已经牺牲十年了；还有我那现在生死两茫茫的大儿子王文，也是在抗日救国的中条山战场失踪的。我们王家可是正经八百的革命家族。”

困顿已久的王茂德，不得已使出了救命图存的撒手锏。整训这几天，他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也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东北乡的几个前几年和土匪有牵连的保长，论势力和影响加在一块儿都在他的下风头，这些人可是一整训完毕就被关进了县大牢，等待新政府的宣判，在这个有可能唯一申辩有效的机会下，不彻底亮明自己的身份和贡献，他还能有好下场吗？

雷县长接过了王茂德递过的已被摩挲得毛糙不堪的信封，取出信纸，足足看了有好几分钟，信封中还夹着一纸他一年前捣毁龙尾乡公所夜访王家堡时，交给王茂德的那份布告，王茂德连同这份布告一并交与他，那可是有意而为之啊。在龙中县解放伊始，各种矛盾和问题险象环生的时刻，甄别区分这些曾经的敌伪势力，是事关新政权生死存亡的大事情，在没有彻底弄清王茂德真实情况的前提下，仅凭眼下掌握的事情表象草草了事，把王茂德划入另类显然有失公允。县上第一期敌伪势力整训期间，由于工作简单粗暴，激起变故，七八名亡命之徒深夜杀了两名战士逃到了北山老林又拿起屠刀做了土匪，这也是他今天专门造访山西会馆的主要动因。

王茂德可是龙中县乃至西府地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标志性人物，稍有不慎，必酿大错。虽然他罪行累累，但是臭名昭著的犯罪事件并没有几桩，龙中县上次解放，他刀甲入库保持中立，没有跟着袁县长、乔大疤子、大老鸦一伙南逃秦岭，就是悔罪赎身的表现。况且他毕竞做过几件有益于书房沟群众和共产党的事情，前几年跟着国民党的确闹得欢实，但在“投诚起义，既往不咎”的统战政策下，他在龙中县起码算不上首恶。面对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生骑墙的主儿，是万万不敢麻痹大意的。更何况全县耳聪之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茂德的几个孩子投了共产党，具体情况虽有待查明，但若真是革命家庭，对王茂德的处置那可是全县最复杂最难决断的事情，万一真是革命家庭，那可是事关龙中县脸面和形象的大事情。想到这里，雷县长的心里愈发沉重和困惑，但面对惊弓之鸟般的王茂德，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先生，你能带着你的队伍步行二十多里来县城投降登记，就这件事情性质而言，你已经在全县做出了表率，也为党的‘肃反’工作作出了积极贡献，不管咋说，你曾经也做过有益于我党和人民群众的事情。我们的‘肃反’政策你也是清楚的，你的这些贡献在你的问题最后落实上，我们肯定是会充分考虑的。当然，你的问题比较复杂，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像国民党一样，草菅人命，滥捕无辜。你就在这儿安心学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情况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满腹纠结的雷县长说完未寒暄几句就行色匆匆地走了。今天的雷县长已不是十年前蛰伏龙泉完小时对他毕恭毕敬的雷校长了，也不是一年前夜访王家堡的龙中县游击大队大队长了，那可是二十几万人口的龙中县响当当的县长。新官上任的他不忙才怪呢。但是从雷县长沉重、疑惑的表情中他能读出，他的问题并没有雷县长说的那么简单，但有一点他还是欣慰的，那就是他儿子王武那封信和他悲情表演的策略很明显触动了雷县长。救命稻草在哪里？就在王武身上，王武是救他性命的最大砝码，一旦县政府落实了王武和王芸的情况，对他而言，那可就是请了位把他从法场刀下救出来的钦差大臣呀。再说，他毕竟做过几件好事情，罪不当死，再加上王武、王芸的后辈支援，大事化小的底气他还是有的。雷县长能来看望他，起码说明他还没有坏到路人嗤之以鼻、唯恐躲之不及的地步，坐困愁城这么多天的王大善人心中的担忧陡然间减轻了许多。

（未完待续）

编辑：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