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忆语》是明末清初如皋才子冒襄(字辟疆,1611-1693)为爱妾董小宛(1624-1651)所写的一部悼亡之作,详细记述了他与“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从初见相识,彼此钟情到数次分合,最终结为伉俪,共度八年时光的悲欢离合。由于记载董小宛生平的史料不多,加之她所裒辑的女性资料集《奁艳》今已散佚,冒襄的这篇回忆录就成为后人研究董小宛以及明清交替之际文人骚客与党社运动的主要历史资料。按照《影梅庵忆语》的记载,冒襄与董小宛最初相识于苏州半塘,当时董年方十六,却已艳名远播。匆匆晤别二人再次相遇已是三年之后。尽管董小宛多次示意以身相许,冒襄却以功名未就,家有高堂贤妻,经济拮据,无法为负债累累的董小宛还债脱籍等理由屡屡推脱。但董小宛对他一片痴情,即便陷入危难也不放弃。最终还是冒襄的忘年之交钱谦益(1582-1664)提供巨资,替董小宛还清债款,并雇船将她送至冒家,董小宛才得偿所愿,成为冒襄的妾室。此后她与冒襄八年厮守,任劳任怨,恪尽职守地伺候夫婿的父母和妻子。明清交替之际,冒家作为世代簪缨的明朝望族历尽劫难,颠沛流离,即便如此,董小宛也毫无怨言,始终坚持与冒家族人同生共死。但长期的战乱奔波和过度劳累摧毁了董小宛的健康,她于1651年病逝,年仅二十七岁。
《影梅庵忆语》最早于十七世纪五十年代刊印发行,流传至今已有二十多个版本。它还被翻译成多种东西方语言刊行海外,包括两个英文译本。一是1931年由潘子延翻译,上海商务印书馆刊印发行的版本,题为The Reminiscences of Tung Hsiao-wan。由于发行量不大,加之注释极少,这一译本的影响有限。第二就是本文评介的新近由香港文韵出版社(ProverseHong Kong)出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发行的The Romance of a Literatus and His Concubine in Seventeenth-Century China,译者是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休伦学院(Huron University College at Western University)的方骏与何丽芳两位教授。这一译本以冒襄后人冒广生(1873-1959)刊印的《如皋冒氏丛书》所收的版本为底本,同时参考其他各种版本。在翻译原著的基础上,两位译者还加入了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使之成为一部难得一见的优秀学术译著。
《影梅庵忆语》篇幅短小,全文仅八千多字,但此英文译注本却长达二百二十四页。在正文的翻译之外,译者加入了大量注释说明,并附以几乎所有关于冒董两人及明清易代的中英文研究成果,以备读者参考。他们将《忆语》中所提及的所有人名、地名、专有名词、典故及出处都做了详尽的注释,有近三百之多。这种规范严谨、细致周到、精益求精的学术风格在译著之中是不常见的,亦因此受到多篇英文书评的赞誉。为了使读者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忆语》的两位主人公,译者在该书前言中,详细介绍了冒襄和董小宛的生平,并着重解析了冒襄的家族世系、应试经历以及和家人朋友的关系,由此为解读冒襄和董小宛爱情的一波三折提供了历史背景。除此以外,书中还附带了三类照片资料:一类是两位主人公的爱情经历中具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如冒襄在如皋的故居和他与家眷文友吟诗作画的水绘园,董小宛艳帜高张的秦淮河畔、苏州半塘和二人曾经携手同游的各地名胜等;第二类是两人的书画作品;第三类是冒襄和董小宛的塑像和画像。逼真的画像、优美的风景、婉妙的诗词和灵秀的书画将两位主人公的爱情活色生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严复(1854-1921)曾经提出翻译的基本原则在于“信、达、雅”。“信”指意思不悖原文,即译文要准确,不偏离,不遗漏,不随意增减;“达”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畅明白;“雅”则指译文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与现代文的英汉互译相比,将古文翻译成英文无疑更富挑战,不仅要求译者具有熟练的英文写作能力,更必须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准确解读原著并选择最切合原意的英文词汇只是翻译成功的第一步,更为重要的是要确保译文能够将作者的情感用另一种语言文化的思维模式表达出来,并引起读者的共情体验和思考。
以此为标准,方何译本无疑是古文英译的典范。冒襄作为明末四公子之一,其文笔时而流畅绮丽挥洒奔放,时而典雅工整典故频出,时而又情真意切缠绵悱恻。在《影梅庵忆语》中既能看到他对董小宛的怜爱与柔情,也能体会到他的自私、冷漠与决绝,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他对于爱姬早逝的悔恨与伤痛。在翻译这部作品时,译者做了大量的解读和修改工作,成功地将冒襄和董小宛纠结的情感历程在英文语境下完美呈现给了读者。例如,原文中作者对爱妾之死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译文则为“I don't know whether she has died or whether I have died!”(页42)。句子虽然简单明了,锥心之痛已溢于言表。再比如,当冒襄不顾董小宛的苦苦哀求拂袖而去时,他的感觉是“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英文翻译为:“Though pitying Xiaowan's lot, I felt I had thrown off a burden and could now return home with a light heart”(页50)。相信英文读者看到这里也会和中文读者一样对冒襄这种缺乏承担的行为扼腕叹息。
林纾(1852-1924)1895年的译著《巴黎茶花女遗事》,曾使千百万中国青年人迷醉于茶花女的美丽与痴情,故有“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浪子肠”之说。就缠绵悱恻、凄婉动人而论,董小宛与冒襄的爱情跟茶花女的故事相比绝对不遑多让。希望对这部英译《影梅庵忆语》有兴趣的读者都能关注此书。
编辑: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