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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梅花”侯艳:秦腔,要为人民服务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宋光 时间:2022-07-04


“你们一定要记住,要为人民服务!”宁夏演艺集团秦腔剧院院长侯艳怎么也想不到,师父张正武在她下乡演出前的嘱咐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没有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侯艳一直耿耿于怀。



6月13日,第九届中国秦腔艺术节在古城西安开幕,宁夏秦腔剧院经典剧目《狸猫换太子》时隔22年再登秦腔艺术节舞台。作为剧院掌门人,侯艳在参演排练间隙接受了文化艺术报的独家采访。

“陕西是秦腔界的‘老大哥’,参加这次秦腔艺术节,我们是答卷人,就想给大家做一个汇报,让陕西的戏迷朋友看一看,了解我们宁夏秦腔,看看我们现在发展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合格不合格,有没有拖秦腔界的后腿。”当晚演出结束后,观众们舍不得退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他们的热情感染了侯艳,“观众的认可就是对我们努力的最大回报,很激动,很欣慰。”


《狸猫换太子》的“前世”“ 今生”


提到秦腔传统戏《狸猫换太子》,你会有怎样的记忆?

是父辈茶余饭后坐在树荫下,口中哼唱两句的遥远回忆?是儿时坐在那拥挤的舞台下,拼命仰着头想看到的桥段?还是那一群孩童围坐在“大屁股”电视机前,看着那已略带焦黄的影片?



1997年,为了参加首届中国秦腔艺术节,当时银川市秦腔剧团团长罗晓英自费买来《狸猫换太子》剧本,全团上下开始勒紧裤腰带排练新戏,缺少灯光大家凑钱买,平台前沿老旧掉色,员工自己拿油漆刷,为节省经费,窗帘、被单、布料头等都被拿来改成演出服装……2000年,《狸猫换太子》一经演出便成为一匹黑马,斩获首届秦腔艺术节大小19项奖项。

“一部戏拯救了一个剧团。”当年演出结束回到宁夏后,凭借《狸猫换太子》,银川市秦腔剧团逐步走出困境进入良性发展,戏价甚至一度超过宁夏自治区秦腔剧团。

“向老一辈艺术家致敬,向经典致敬。”侯艳这样解释为什么要携《狸猫换太子》再登秦腔艺术节舞台,“我觉得这部戏它本身就是一个经典,再加上为了这部戏执着的一帮人,他们破除万难把戏排出来,把这个精神立起来,这对宁夏戏曲界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22年来,《狸猫换太子》演了上千场,成为宁夏秦腔剧院的保留剧目之一。20多年来,它随宁夏秦腔剧院转战各地,既上过各类剧场舞台,也伴随剧院深入偏远乡村,陪伴剧院经历了风风雨雨,也见证了一代代秦腔人成长和更替,更作为一份独特的回忆,留在每一位戏迷朋友的记忆里。

2021年,侯艳接过宁夏秦腔剧院的接力棒。为致敬前辈、传承经典,再次唱响秦腔艺术节,她下大力气请来已故著名秦腔导演王馥生老先生的女儿,上海京剧院国家一级导演王青,复排《狸猫换太子》。舞美、道具、服装、配饰都进行更新与提升,演员们铆足了劲投入到排练中,为了“向前辈致敬,向经典致敬”。

1997年,王馥生老先生为银川秦腔剧团导演了《狸猫换太子》。当时剧团的团长罗晓英,是宁夏固原地区的“名角”,也是侯艳的母亲。


吾家有女初长成


 “我是听着秦腔出生的。”侯艳这样调侃。因为母亲是秦腔剧团团长,打出生起侯艳就泡在剧团里“听”戏“看”戏,接受艺术的熏陶,甚至于4岁那年还完成了舞台首秀。



原来,很小的时候,在《祝福》里扮演祥林嫂的母亲就开始让侯艳学习戏里的“阿毛”,教她唱功和走台,随着时间的积累,颇具天赋的小侯艳便能把“阿毛”演得活灵活现。在她四岁那年,有一次开演前母亲问她“敢不敢上台”,表现欲极强的小侯艳不仅没怯场,还因为在台上逼真的传情的表演赢得了观众的掌声,并且让母亲无缘无故挨了姥姥一巴掌。

“当时我姥姥在台下看演出,发现‘阿毛’被狼吃了,火急火燎跑后台来找我。我一下台就跟着父亲回家了,姥姥在后台没有找到我,还以为真的被狼吃了,怒气冲冲走到母亲面前,‘啪’一巴掌就扇了上去……”这件事成为当地一段佳话。

受母亲影响,6岁侯艳被送入固原秦腔剧团学员班正式学戏,8岁半又被送去西安培训,10岁半进入宁夏艺术学校。

在艺校的5年,侯艳完成了涅槃。



进入艺校前,在母亲的“光环”下侯艳走到哪里都是“团宠”,谁都舍不得让她练功太苦太累。离开母亲进入艺校,因为是“带艺”学习,不管是基本功还是唱腔,侯艳都要比别的孩子好上一大截,常常受到老师们的夸赞,这样的优越感让她沾沾自喜,练功总是想着法的偷懒。

学习如逆水行舟。因为懈怠,第二年的时候侯艳的成绩便没有了优势,第三年的时候甚至滑落到濒临“不及格”!

“当时对我刺激挺大,最后两年端正态度摆正位置下苦功发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冲刺,取得了飞跃式的发展,完成了自我救赎,为我现在还能坚持在舞台上奠定了基础。”回想起那时候的苦与乐,侯艳微微一笑。



毕业进入院团后,侯艳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大家记住了自己。

那是剧团下乡演出的时候,扮演梁秋燕的师姐突然生病了,业务团长找到她,开口就问:梁秋燕三天能不能拿下来?20出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侯艳没有犹豫拍着胸口保证:能。

因为记忆力好,又专门跟着录影带学过这部戏,戏文全记得,也知道该怎么上台怎么表演,就是不知道戏里面的精髓。时间紧,没有导演指导,只能一个人摸索。三天后,当真正站在舞台上,侯艳显得特别兴奋,全场就像小公鸡一样特别卖力地演、唱,完全不知道省力,结果第三场的时候没声了……全区巡演一圈后,银川很多老戏迷被这个年轻的“梁秋燕”感动,深深地记住了她。


师爱如灯,照亮戏剧人生


在艺校学习的日子里,一个人犹如明灯照亮了侯艳的艺术人生,那便是她的师父——张正武。

1958年,中国京剧团“老四团”的京剧老师们来到宁夏支宁,侯艳有幸从师“中国活猴”张正武,学唱戏,学做人。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因为是京剧演员出身,又曾是部队随军演出队,“老四团”老师们身上那种军人特有的气质和素质,让从部队大院长大的侯艳很熟悉,又很迷恋。

“师父张正武是第三年带的我,他功夫了得,对我们师兄弟三个特别严苛,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女孩,又特别宠我!”回忆起跟师父学艺的时光,侯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给我们讲了一个又一个跟师父在一起的故事。

训练的时候,侯艳常常陶醉于师父那一杯茉莉花茶,总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喝一口,不知不觉就把那一大杯茶喝干了。“他那个茉莉花怎么那么香啊,香味就在那绕啊绕,练功的时候老想喝一口。”只到现在,侯艳仍然念念不忘师父的那杯茉莉花茶,原本以为师父不知道自己偷喝茶的事,结果有一次,她不经意间听到师父给副教练交代:赶紧把我的茶水给晾上,那一会转过来又得喝!侯艳这才知道师父是假装没看见,才体会到平时对他们要求严厉的师父是多么地疼她。



还有一次,师父给她排《挡马》,侯艳扮演杨八姐,戏里是要穿靴子,正巧侯艳脚底长了个骨刺,钻心疼,她就嚷嚷着要穿薄底鞋,让她没想到的是业务上一向严谨的师父居然容忍她穿着薄底鞋演完了整部戏……

“我师父常年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特别爱干净,练功一丝不苟,闲暇时会给我们讲很多人生道理……”让侯艳一辈子不能忘记的一句话,便是在自己下乡演出前,师父在病床上说的那句“要为人民服务”!

“以前小的时候听到要为人民服务这句话可能会笑,觉得特别口号,不知道在现实当中是什么样的情况。那天在师父病床前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像被这几个字砸着了,那次下乡去演出我的感触特别深,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懂得了什么叫为人民服务。”让侯艳遗憾的是,等他们演出回来师父已经去世,“要为人民服务”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



师父去世后,侯艳专门写了一篇祭文,记录他们的点点滴滴。记得那时候在艺校因为年龄小,演戏上台的时候着急找不准鼓点,要么上早了,要么上晚了,师父总是站在她身后,该上场的时候推她一把。艺校毕业后来到院团,有一天演出的时候,“撕边”响起了侯艳还在那里愣神,忽然一回头发现身后没有人,心里空落落的,才想起来离开大人了,要学会自己成长。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金钱名誉没有什么概念,很纯净,就是要付出,要为人民做事,要把自己一身本事传承下去。十几年过去了,师父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畔回荡,鞭策我时刻不能忘记,秦腔,要为人民服务!”


与母亲的“爱与恨”


侯艳的艺术人生,还有个人让她“爱恨交加”,那便是母亲罗晓英。

对母亲的“恨”还要从四岁扮演“阿毛”说起。

那时候母亲为了让侯艳演好“阿毛”故意吓唬她:你不好好唱就用斧头砍你的手!因为这句话,侯艳一直害怕那把斧头,每次看见都特别紧张。一直到演出成功后,自己偷偷跑进母亲专门放斧子的房间,轻轻地摸了一下才发现那只是一把木质道具,自己上当了!类似这种事很多,侯艳便在这种“吓唬”中长大,离开父母去外地学习,母亲会经常给老师打电话,监督她学习;到了院团以后,即使不在一个单位,母亲仍然管着她,严格要求她。



“我母亲是那种把业务凌驾在家庭之上的人,为了银川秦腔剧团她付出很大心血,团里缺什么就从家里拿,从不含糊,对他们团里的人特别关心爱护,自己出国回来带的东西全是给他们团里的,家里人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侯艳特别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对别人总是那么好,对自己只有严厉、否定,心里“很不平衡”。

日积月累,这种不平衡让侯艳对母亲生出怨气,每次排练总要想着法地把母亲气哭、气走。气走母亲的那一刻,觉得心里特别舒服。现在回想起来侯艳很心疼,很后悔。

有这么一件事,让母女之间的关系开始变暖。

记得那时候侯艳正在排演《杨三姐告状》,一天母亲问她:演得怎么样?

侯艳:要不然你去看一看?

母亲:我怕去了丢人。

“那你就戴着口罩去!”

等到演出的时候,侯艳心里特别紧张,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去看自己表演。演出结束后从同事那里得知,母亲真的戴着口罩坐在下面看着台上的自己。

“这个戏还有点儿进步!”这是演出结束后母亲的评价,是通过父亲转给侯艳的。“这算是她第一次认可我,还不算完全认可,但已经是天大的变化。”仅仅这么一句话让侯艳偷偷乐了好一阵子。接下来母亲开始关注舞台上的侯艳,经常去看她的表演,有一次看了《武松杀嫂》后两人一起吃饭,母亲半天没有说话,突然扬起头看着侯艳说:“艳呀,你现在演戏确实像一位成熟的演员了!”那一刻,侯艳的眼泪夺眶而出。


重归舞台后才懂得坚守的意义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击,戏曲市场不景气,各个秦腔剧团面临困境,宁夏秦腔剧团也未能幸免。

刚从学校毕业来到剧团,因为拆迁,院团没有戏排,又不能提供一个演出的地方,甚至好不容易出去演出了却没人看,每个月领着160多块钱的工资,面对如此窘境,加上外界的诱惑,侯艳偷偷跑出去接电影电视剧拍。



“我在剧组一集电视剧能挣3000块,20多集的电视剧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啊。有一次业务团长因为我老请假要扣工资,结果最后扣了20块钱,把我扣的开心的啊……这个完全不成比例。”于是,侯艳开始了各种“折腾”,开服装店,在影楼做模特,去歌厅驻唱……各个行当都干得有声有色,都要比戏曲舞台更有诱惑力。

“当时年轻,浑身充满了力量在剧团却使不上,又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便一直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摸索自己的人生道路。”侯艳说。

“我是被我妈‘骗’回来的。”眼看着侯艳离戏曲舞台越来越远,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趁她外出的时候打电话,让她回来见个人,并特意强调这个人非见不可,却又不说这个人是谁。等她一回来见到人母亲直接让她拜师……



侯艳就这样被“骗”了回来,先后拜张小琴、齐爱云为师,天天住在师父家里,吃在师父家里,师父们也把她当做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呵护,照顾,教她学戏,伴她成长。

渐渐地,在这些优秀的人身上,侯艳学到了一些精髓的东西,用心体会到了她们坚守戏剧艺术的那种精神,这种精神感染着她,改变着她,开始让她摒弃杂念,拒绝外界的诱惑,一门心思扑在了舞台上。

“我能感觉到母亲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对梅花奖的渴望。年轻的时候她不敢想,等敢想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年龄,这是她的遗憾,因此,想让我帮她圆梦。”侯艳不负众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第25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奖后她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梅花奖就像标杆一样竖在那里,所有人都会向你看齐,会向你学习,这就激励着你不停地前进。”



经过一代又一代院团长的不懈努力,特别是老院长柳萍把宁夏秦腔剧院带到了一个高峰,去年接过接力棒后,侯艳便想着如何增加高峰的宽度,如何才能不辜负为宁夏秦腔剧团耕耘过的那些领航者。这次参加秦腔艺术节,侯艳不仅带来了团里的经典剧目《狸猫换太子》,还带来了很多年轻人。

“这部戏里行当特别全,能全面展示我们这支队伍的力量,舞台上这些年轻人很拼很卖力,演出也特别成功,这非常有利于他们的成长。以后宁夏秦腔要靠他们接盘,靠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采访最后,侯艳仿佛看到了宁夏秦腔的美好明天,她希望宁夏有机会再次举办中国秦腔艺术节,宁夏秦腔人会敞开怀抱欢迎西北五省区的兄弟姐妹们。

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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