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卫君
时序到了盛夏，暑热难耐，失眠多梦，以至于肺胃火盛，口舌生疮，眼睛也肿痛发涩。因为对西药的抗拒，我想还是买点草药来煮凉茶喝，便去了农贸市场的那个卖凉茶草药的地摊。谁知人却不在，旁边的人说好久没见来了，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昔年里乡村人家从清明前就开始忙起来，点瓜埯豆，耕田育秧，收割油菜，刈麦插秧，一直忙到芒种时才稍稍缓了口气。两个多月急急火火的日子，气温也一天天升高，一个个脸膛晒得黢黑，火气上升，嘴角生疮，眼睛红肿，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母亲们也着急上火，思忖着得去找点草草根根熬点凉茶，让一家人清热败火。所谓的凉茶，并不是茶，而是用乡间的草药熬煮或者泡水当茶饮，可以祛火败毒，神清气朗。
小时候常常跟着大人们去找草药。乡村的母亲们了解这些植物的花语，熟悉植物的习性和味道。我们在村崖坎上发现了一丛羊蹄夹子。春天里，它们圆形的花柱中吐出娇美可人的紫色唇形花儿，一朵朵的小花簇拥着赫绿色的花序，戴着紫白色的花簪，翠玉玲珑般的招人喜爱。可是到了夏至时节它却决绝地赴死，凋零之后叶虽青青，花穗却枯萎成了茶褐色的果实，像个入定的老僧。此时它便叫做了夏枯草，春得金气而生，至夏火盛而亡。晒干后泡水喝，清肝明目，散结消肿，自古就是治凛疡的圣药。一丛鱼腥草长在水沟边上。在乡下它有一个难听的名字：臭婆娘。有人喜欢吃鱼腥草，淋上蒜汁香油就大快朵颐。到了夏天鱼腥草叶盛根老，开出了一朵朵小白花，扯些回去晒干，泡茶炖肉虽臭犹香，邪不压正。它既能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又能清火败毒，治疗这世间的痈疽之苦。
我们把蒲公英叫做黄花苗，也叫做婆婆丁。春天里采蒲公英嫩苗凉拌着吃，有淡淡的苦味和清香，属于春天的味道。到了夏天，蒲公英开出黄色的花朵，花梃上长出绒球花冠，一阵清风吹过，花伞一朵朵飘走了，充满了诗意。蒲公英全身都是宝，茎叶晒干泡凉茶饮，清热解毒。夏日里水灯芯身材婀娜多姿，像个窈窕的淑女，宛在水的中央。它头顶着细碎的花朵，随风而舞。它像一股清泉，去心火，也治失眠之苦。
母亲在水田边发现了一株半枝莲，紫色的唇形花开半边，像一支牙刷子。于彼朝阳，似莲非莲，花在风中摇曳着，别有一番韵味。到了夏花绚烂之时，它却憔悴得只剩下方形的躯干，犹如残荷败柳。旧时乡村的卫生条件差，许多人身上生疮，半枝莲能治疔疮之毒。
自古有路有渠的地方，好像都有车前草的身影。《诗经》中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芣苢就是指车前草，它椭圆形的叶子，好像莲座，却不见佛的身影，中间伸出了细长的花穗，仿佛告诉世人，佛本无相，相由心生。它味甘性寒，清热，利尿，祛痰，凉血，解毒。每到夏日，我们在毒日头下晒得眼睛发红，尿都尿不出来，人也恹恹的没有精气神。大人们挖些车前草晒干泡水给我们喝，喝上两次火气顿消，一泡尿又冲出了一丈远。
从前村外的后山和渠塘边常常可以看见金银花的身影。金银花自古就是清热解毒的良药，人们用它作为家庭常备药，夏天可以防中暑，治热病。春分过后，后山的灌木和芭茅丛上攀爬着金银花细密的藤蔓，叶肥花繁，缀满枝蔓。初开白色的花，过了一两天，被太阳染成一片金黄，就叫做了金银花。它一蒂二花，成双成对，雄雌相伴，好似鸳鸯对舞，人称鸳鸯藤，陕西人却称其为二花，因为金银花就是忍冬科属的忍冬花。我小的时候一上火就口腔溃疡，吞咽困难，让人苦不堪言，金银花就成了我一生常喝的凉茶，直到现在还置于案头，以备不时之需。
苦夏里的一杯凉茶，就是老百姓的续命神水，一家老小没有火毒攻心，清清爽爽地过着小日子。母亲们常常在炎夏里把一碗碗凉茶端给东家、送到西家。在乡村朴素的价值观里，凉茶虽是草药，送出去的是一缕清凉和一份祝福。后来那些凉茶草药跟着游子们去了远方，清火败毒，也治乡愁。
有人说植物有柔肠，也有佛心。它们像一尊尊神，化身草木，化做悠悠药香，普渡众生。一杯凉茶入喉，化解了胸中的块垒，心头的浮躁也烟消云散。乡下人虽然卑微如草芥，也如夏花灿烂过，依然保持着草木的本心和一丝血性。草木枯荣，在似水流年中生生不息。饮过一杯凉茶，苦尽甘来。
编辑：晓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