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赵明先生的赠书三卷本《落叶满长安》的那一刻，我欣喜至极，随后一头钻进他那平实质朴又饱含深情的文字里。
水有源，树有根。赵老师出生于渭水边，成长于长安城。秦岭渭水孕育了他敦厚恬静的品性；长安文化涵养了他坚韧不拔的精神。童年求学的记忆，在他的笔下饶有情趣：升旗时冻得红肿的手脚，热炕上哇哇大哭的释放，见着校长“刺溜”溜走的同学，受老师青睐的小皮鞋和蓝制服，同学受奚落而内疚自愧的心理……还有那古老“乐器”般转动的水车，那如同鲁迅笔下美好的社戏与风土人情，那摆渡“我”的“咸阳古渡”……如话家常般的叙述，一经赵老师笔触的浸润，便有了神韵，有了芳香，让我们从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赵老师的质朴、纯真与善良。
印象最深的是《我的札记》。没有云遮雾绕般的故弄玄虚，没有枯燥呆板的哲理述说，有的是对过往经历的回忆与思考；叙述平实舒缓而蕴涵深意，犹如先生一样斯文淡定。那一页页一本本大学时代的札记，记录着读书求学的美好时光，记录着青春年华的幼稚与狂妄，记录着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偶思与心得。那可是他以全优成绩完成学业之后的“课外练笔”！正是那些小练笔，使他养成了思考和写作的良好习惯，锻造了他坚实的文字功底。然而，在那个“莫须有”的年代，《札记》可能会带来难以辩白的灾祸。在这种状态下，他毅然背起背包，在一个冷风嗖嗖的黄昏独自走向渭河滩，亲手把一本一本的“札记”抛入缓缓东流的渭水，眼看着札记本在浑浊的水中漂浮，翻转，沉没，“心头泛起的是一种无奈的轻松和悲凉！”那是怎样的难舍难分啊！那些札记的被丢弃，虽然是“莫大的遗憾”，可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那是他人生历程中一次重要的历练与抉择啊！甚或可以推测，他那种神闲气定、宠辱不惊的人格修养，与这次“舍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手捧《落叶满长安》，我继续品咂着、寻觅着先生的足迹。
我惊喜地发现，教研教改是他的事业所在、兴趣所在。这兴趣浓郁得似乎骨子里都萌发着语文教学的幼苗。他一路跋涉一路歌，孜孜不倦，硕果累累。他钻研探究，观摩指导，在希望的田野里播种耕耘，培育新苗，被专家们誉为陕西语文界“走出潼关第一人”。
对语文教学，赵老师的认知与探究是独到而深刻的。在他眼里，要成为一个语文教育家，不仅要有教育的眼光、生活的眼光，还要具有文化的眼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自由的语文教育家。通观《落叶满长安》，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语文情结。在他的课堂点评实录中，有名扬海内外的语文名师，如清华附中的赵谦翔、北大附中的程翔、上海建平实验中学的李百艳等；有语文教改崭露头角的新秀，如榆林市苏州中学的刘艳琴、宝鸡高新中学的田玲等。他总是以真诚善良之心，肯定授课者教学的闪光点，指出不足并提出改进意见。他的点评实事求是，不乏幽默风趣与真知灼见，使授课者、观摩者心生温暖，欣然接受。难怪著名的语文教育家、原全国中语会理事长苏立康先生都赞叹地说：“如果搞评课比赛，赵老师应该得一等奖！”
他把一份份教学札记，写得如同散文般的优美而富于诗意。在这些处处洋溢着先生人格理想的札记中，我们总能从中读出他对文本探究的真知灼见来。例如：《西安——天然的语文大课堂》，对语文教材中涉及到的西安古迹文物作了全面考察，资料翔实，评价得当，弘扬“长安文化”，纠正了教材注释的一些错误，在全国语文界产生广泛影响。点评西大附中王毅军老师执教的《将进酒》，赵老师将自己对李白的人生观照与理解，渗透在点评之中。他连用6个自然段，以抒情的笔调剖析此诗的内蕴，然后从多个角度对执教者以肯定，之后指出其不足。尤其是对该诗的结句“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解读，提出自己的见解，认为不能一味地强调诗人的“豪迈”，而忽视了诗人的“无奈”。并借用著名演员濮存晰朗读时既读出了慷慨激昂，又读出了感伤绝望的情绪，传达出了诗人表面上的狂放，内心愁苦的复杂情感。这哪里是在点评课堂教学，简直就是在诗意地解读李白的人生啊！
读《落叶满长安》，我们还从中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人格追求与人文理想。他退休时写的《书斋小语》，是一篇五味俱全的退休感言。“课间何曾休息，耕耘岂能止步！”他一生钟爱语文教育事业，视一生为语文课，视退休为“下课”，只不过是短暂的“课间休息”，紧接着就是“下一节课”。正由于对语文教育如此的投入与钟情，他才会在欧洲游时与不期而遇的德国中学生交谈，并写成《与德国中学生谈话实录》《德国中学生的语文作业》两篇文章。他的教育理想，语文情怀与诗意人生，即使在境外旅游时也割舍不下呀！“用语文点燃了生命之火，培养出能够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一代新人！”（《语文的生命意义》）这就是赵明先生的初心与担当！
《落叶满长安》一半论文，一半散文，洋洋洒洒110多万字。赵老师长于论文写作，而散文也写得情意充沛，意境高远。他说：“论文是忙出来的，散文是闲出来的。”赵老师的“闲”，其实还是个“忙”。闲适时写散文，是为了“收回散乱的心，在文字里安个家”。
《北川，北川！》一文对生命的关照，那种对永远定格在公墓里为救学生而献身的生命的高度赞扬与咏叹，使人读之心灵为之震颤！《鸟巢》对鸟儿栖息在钢筋水泥网中的眷顾怜惜，那种“没有鸟儿，世界上将少了歌唱和诗歌”的悲悯感伤，透露出先生博大的人文情怀。《无棣之花》中，那种对“有就是无，无就是有”的引申联想，更是诙谐而深刻，流露出作者的哲学思考与睿智！《陈忠实先生印象》不仅于真实而质朴的叙写中，将忠实先生坦荡直爽的性格和盘推出，更交融着赵先生自己的人格追求与人格理想！
赵老师的散文以“游记”居多。《在汉堡的日子里》是《落叶满长安》中最长的一篇日记体游记。它记叙了2004年6月1日至7月21日，赵老师与家人在德国的50多个日日夜夜，映入眼帘的都是美好的记忆。那人行道旁摆放的家具，那“如有需要请拿走”的留言条，那公共汽车站站牌上闪烁的一睁一闭的猫头鹰眼睛的提示牌……使这位怀有大爱的中国学者满眼都是美好的发现与感动。他多次赞叹:“一个成熟的社会，才会有这样成熟的观念！”“才会有这样的幽默！”
当我怀着仰望与敬慕之情要结束此文时，又收到了赵老师写于2018年10月间的一篇游记《再到汉堡》。4万多字，大小地名百余处，竟叙述交代得清晰具体，不枝不蔓。十多个小标题多用对比式设置，以文化、文明的比较为主线，用以展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与《在汉堡的日子里》相比较，多了一种探究与沉思，多了一些冷静的分析和理性的批评，而非一味地赞美与感动。欧洲人衣着的个性化与食物的同质化被描写得细致入微，生动有趣。在《文明与陋习》一节中，用批评的目光描写慕尼黑街头美女抽烟，吞云吐雾；地铁站老鼠悠闲走过，卫生极差；枪击事件，时有发生；比中国大妈广场舞还要吵闹的夜半吼唱，擤鼻涕时夸张的耸肩爆响，与吃饭时的极度安静和优雅……多维度的比较，用文化和文明的眼光予以审视，便有了厚度，有了内蕴。东西方文化各有特色，举止行为优劣互见，并非西方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也并非“天朝”子民皆圣贤。文中时有妙语警句，不乏幽默与风趣。文化意蕴观照社会、观照自然、观照宇宙的大视野大文化观，在记游中处处彰显。
赵老师有诗云：“燕舞蝶飞百花艳，秋风吹过层林染。不求桃李遍天下，但得落叶满长安。”为什么赵老师的生命如此顽强而丰盈，因为他炽烈地热爱着大地，热爱着生命，热爱着他播种希望的田园！那深沉博大的爱，使他的生命如叶树常青，引领他一路踏歌向秋来！当我合上厚重的长卷《落叶满长安》时，我想：儒雅自信、沉稳淡定而又不失温和亲切的赵明先生，此刻也许还在希望的田野上耕耘着。明天，他带给我们的一定是更大的震撼和惊喜……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