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步摇
灞源镇匿于秦岭北坡腹地,但沪陕高速拉近了山区与都市的距离,让人犹如跳水一般,瞬间摆脱了黏乎乎热辣辣的骄阳,一个猛子扎入绿水青山的浸润之中。
身凉心静,步子自然散漫悠闲,面部皱褶被清风抚慰,逐渐松弛开来,唯嘴角上提,表情向灞源当地人靠近,露出些知足自得的微微笑意。镇子不大,街巷不宽,楼房基本也就两三层,沿街稀稀散散摆着本色的竹筐竹篮,寸许长宽的方正豆腐干,当地饸饹糍粑等,没有正式的摊位,也不见大声吆喝。
灞源与商县、洛南、华县、渭南、蓝田五县相邻,素有“鸡叫听五县”之称,这里曾是韩愈诗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中蓝关古道上的重要驿站。至今灞源古街上还遗留着明清时代古朴而庄重的各式商号旧址,其中有南方商人修建的“江楚庙”。游子们从原籍请来精工良匠,把徽派建筑依样搬进了苍莽秦岭。我伸出食指,一笔一划描摹着庙宇外墙青砖上的“江楚”二字,耳边依稀听到南腔北调,驼铃声声。
大秦岭将陕西水系一分为二,南归长江,北入黄河。属长安八水之一的灞河,就是从灞源镇发源的。北川水、麻川水和湘岔子水在此汇成一股,成就了千年灞河。麻川水、湘岔子水短小,时而断流,寻访北川水主源,也就是灞河主源头,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请一位当地村民做向导,我们往灞源镇最北端的青坪村而去。村子背靠大山,它的西北方向,是东秦岭的第二高峰箭峪岭,岭下有个黑龙潭,是我们寻访的第一站。
脚下是民国时期从河南入境陕西的骡马挑夫曾走过的驿道,一侧山崖下二三十米就是河床,水流忽有忽无,河道旁是一片平地,种着整整齐齐、绿绿油油的庄稼。
再往前走,就进山了。山间静谧,空气清和,流水淙淙,野花野果鲜丽,青绿翠绿墨绿的杂草铺排在石缝树脚。山民们响应号召,早已搬到平地居住,也不再与山谋食,干挖药砍竹打野兽的营生,大山安下心来,我们目之所及,青山复绿水。爬高上低,气喘吁吁,有的地方简直不好下脚。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水流声渐响,水面也宽阔起来,漫过了白色河石。又转了几道弯,黑龙潭到了!一道银白瀑布伴随着气韵十足的怒吼,砸入幽绿潭底,浓密树荫把正午道道刺目的金色阳光,镂成一个个水晶般闪亮的银元,漂荡在水面。郝师傅说,潭底有鱼,重达十几斤。
再往前走,就没了道路,探头看去,谷底远处被箭峪岭的山梁横断,清脆鸟鸣从远处传来,我们走到了河流尽头。
黑龙潭处有标志牌,上书灞水之源。陈教授为探灞源,已经来回多次,他认为灞源主流不在这里。
下午奔赴木叉岭,车子向西行驶了五公里,木叉岭近在眼前。向导告诉我们,翻过木叉岭,就是洛源县。人还没有进入木叉沟,我们三人都意识到,这里可能就是灞河主源了。一条河流的最上游,一般都会有很多个支流,计算河流长度和标记河流源头,学界一般是看哪个支流最长,距离河流最远。自古河源唯长,所谓源远流长,就是这个道理,木叉岭支流距离灞源镇明显要比箭峪河支流长。
木叉沟野趣十足,绝少人迹,道旁满目青翠间以整树摇曳的黄白刺玫。刺玫树足有两米多高,且成片成簇地沿山坡开放,脚下也密集绽开着一种娇黄五瓣小花,花丛里艳红野草莓让人口舌生津。
一直拔高,我有些吃不消。不由得佩服起陈教授来,他为了眼见为实,常常不惧艰险做户外实地考察。前天他一个人顺着浐河走到浐灞交汇处,磨坏了一双鞋子,今天又冒着暑热带我们探访灞源,65岁年纪了,一声累也不喊。
从木叉沟上行四里多路,过一片石林,抬眼,人就定住了。一道几乎90度直立、百米宽、二三十米高的巨大石壁横亘面前,潺潺水流悬挂石壁,源源不断地汇入了我们脚下的木叉溪里。这瀑布让人联想到花果山,莫非水帘后面,真有个隐秘石洞,直通石壁顶端,要不然人可怎么爬上去呢?
到底还是有路的,石壁右边坡度较缓些,有条蛇道惊险蜿蜒,我们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一股股新水从山坡上的草地中悄然渗出,在呈60度斜坡状的石壁顶端若有若无流动,把巨石洗出一道青绿色长印。沿着水印滑下十来米,清流汪汪,注入一方天然石臼。石臼深约二尺,径超一米,形似大盆,臼内积半盆泉水,沉零碎细石,游一群蝌蚪,清澈灵动。当地人呼这里:“王母娘娘洗脚盆”。
活水源源出进,石臼下方缺口处,清美溪流自百米石壁扑下,而后汇溪谷,涌石门,出秦岭,收支流,进平原,从我居住的灞桥区境内缓缓而过,注入渭河,再入黄河。
为了写一本有关灞桥历史文化的书籍,我们一行人溯流而上,因水结缘,来到了灞源镇。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静坐这潺潺流水亿万年侵蚀出的天然石臼旁,头顶蓝天,目光和正前方的洁白的云朵平齐。山水亮丽,此刻,敦厚的秦岭保持着它惯有的平和,人也沉思不语。对于山河长天的这份丰美馈赠,我想,我们人类唯一的权利,就是守护她、尊重她,尽力保持她最初的样子。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