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的村庄都是些茅草屋,厚厚的茅草盖在屋顶上,像童话里的大蘑菇顶。我家门前就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底的每一颗细细的沙粒,闪着星星般的光泽,还有鱼儿在水里放着一串又一串圆圆亮亮的水泡,闪着幽光的褐色的青色或白色的卵石,小溪从村前流过,流过所有人家的门口,水对于村庄就像母亲的乳汁对于孩子,溪水终年不断,即使在干旱的年月,溪水始终盈盈地流着。
每天清晨,全村的女人们都会聚在小溪的两边嘻嘻哈哈地在笊篱或淘箩里淘着米,有洗着菜的,更有拼命地揉搓着衣服的,这里似乎永远没有忧伤的事,永远只有快乐……乳白色的米浆随着溪水向下游流淌,引得一群白喊鱼时而浮出水面,时而钻入水底,追逐着享受着它们的美餐。不时有黄的或是绿里泛着黄的菜叶从上游漂来,总能引逗得一群鱼儿拼命地哄抢……女人们翘着圆圆鼓鼓的屁股埋着头一颠一颠地揉搓着男人们满是汗味的沾着泥土草末的衣服,末了,用棒槌捶着,水花四溅,也溅在了女人的脸上,棒槌声此起彼落,远远近近的……极有节奏的,有嘭—嘭—嘭舒缓有致的,也有暴风骤雨似的——嘭嘭嘭的……每天的每天,小溪的早晨,女人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尽的事:从上古到今天,从男人到女人,从达官贵人到普通的百姓,孩子昨夜尿床,丈夫打呼噜,老鼠钻米缸子,家里的猪不吃食总跳栏(猪圈的栏板),谁家的母猪下崽了,谁家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谁看见谁家的姑娘和哪个小伙子走在一起,还牵手呢,谁家的男人在外挣了钱了……没完没了的笑声在小溪的水面上荡漾,随着清澈的溪水流向远方……
雨天的日子,女人们便聚在茅草檐下拿着自己男人的穿了多年的毛衣来拆线,谈论着毛线的色泽和质地,见到上好的毛线都会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发出几声极其羡慕的奚落声,如果见到价格适宜色泽质地也较好的便会约好时日一起赶了集去买……她们边说着这一切边拉着线圈,从左手倒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手在空中做着各种花式,你帮我我帮你。孩子们则在她们身边绕来绕去,比她们手中的毛线还缠绕……在她们不经意的当儿,雨水从檐上流下来,成珠成串成线……像千万条珠帘垂挂下来。檐上的水珠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了的百合,更像极了千万朵野菊的开放。屋檐下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有了一个又一个水窝窝,像一张张婴儿的小嘴俏皮地向上撅着,仿佛在等待母亲的乳汁……
夏日的村庄异常的闷热,男人们早早地在树下小溪边展开凉席睡着了,响着沉重粗长的呼噜,孩子们却热得在席子上翻过来翻过去的,说着语无伦次的梦话,女人们手拿着葵扇轻轻地给孩子扇着扇着……直到孩子静无声息地甜甜地睡着了……有夜鸟从村庄背后的山林里飞出,月亮从村庄背后的山林缓缓地移动着移动着,移过村头老栗子树的树梢,移过溪边婆娑的杨柳,盖着厚厚的茅草的房屋静默在这水一样泛着银光的月色里,像孩子的图画书里的童话,更像一只只静静地飞翔在每个酣睡人梦中的小鸟,轻轻地扇动着它们的翅膀飞着飞着……
山风一吹,稻谷就熟了……遍野的金黄金黄的稻田,像一张极大的铺向天堂的金黄色的地毯……女人们一弯腰一起身,怀里便有了大捆大捆的稻把,稻穗在女人的怀里一颤一颤的,映着女人的脸,女人的脸成了金黄色的;女人直起腰,甩了一把汗水,抬眼望望自己的村庄,村庄也成了金黄色的……这时远处的村庄有孩子的嬉闹声传来,女人笑了……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