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我们需要的，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

据《南华早报》报道，香港知名武侠小说家黄易4月5日病逝，享年65岁。他的《破碎虚空》《星际浪子》《覆雨翻云》《寻秦记》《大唐双龙传》《云梦城之谜》等作品曾风靡整个华人世界，科幻、玄幻、武侠、易理在他笔下融为一体，又推陈出新，引领了整个网络小说世界玄幻、穿越的创作风潮。

2012年11月2日，中国作家网编辑超侠与黄易有过一场有关武侠与科幻文学的对话。黄易曾表示，不管什么文学，只有最好的小说才能留下来。

黄易：左手科幻，右手武侠

超侠

写国际化的故事

超侠：这次您写《日月当空》，是否想弥补《大唐双龙传》的遗憾，因为很多读者，包括我在内，都认为它的结尾实在太仓促了，寇仲转变得太快，不像他的性格，您觉得呢？

黄易：不遗憾，一点也不遗憾，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个结果，所以《日月当空》也只是它后面的故事，与《大唐双龙传》有一定的联系，但并非是它的续集。

超侠：新作有什么与过去作品不一样的地方？

黄易：这部新作和《大唐双龙传》可以说是再续前缘。因为在《大唐双龙传》的结尾我写过一个小女孩，就是婠婠的女儿，这个女孩子叫明空。这部新作写的就是这个小女孩在60年之后成为武则天的故事。她与以往的武则天不太一样，她是《大唐双龙传》出来的武则天，并不是历史上的武则天，像是在《大唐双龙传》的土壤上长出的另一种奇花异卉，与你们想象的可能有点不同。

超侠：你写的武则天，与历史上的武则天有什么不同？因为大家对这个人物已经很熟悉了。

黄易：我写的武则天是世界性的武则天，与过去所有的都不同，我主要是看这个人物本身是否精彩。我认为武则天本身是一个很精彩的人物，每一个进入皇宫的女人，她们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她们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中国历史上，她们在皇宫里几乎没有人成功，但武则天成功了，走到权力最高位。她怎么做到的？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女人可以坐到皇位，她的经历应该很精彩，而且非常具有戏剧性。

我在《大唐双龙传》里面写到过一个叫跋风寒的人，他说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他说的就是政治。所以母亲可以杀自己的儿子，兄弟可以相残，儿子可以杀死自己的父亲，所以皇宫是一个特别令人害怕的地方。我要描写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超侠：现在很流行后宫题材，你会偏重后宫权术这一块吗？还是以神话为主？

黄易：这是一个国际性的故事，后宫只是其中一个地方。

超侠：国际化的武则天，这个怎么理解？

黄易：因为当时是盛唐，是一个国际化的时代，它的影响力是非常深远的，包括现在还有很多人称我们为唐人，国外有唐人街。唐朝时日本还派人来学中文，当时丝绸之路刚刚开始，光扬州就有几千的波斯商人，那是一个国际性的大时代，是中国最强大的时代，并且在武则天时期达到顶峰。

玄秘是最美的经验

超侠：你为什么不写科幻了呢？我感觉你自从“凌渡宇系列”后，主要以写武侠为主。

黄易：不，你有没有看过我上部写的《封神记》，那就是科幻，我是左手科幻，右手武侠。写《封神记》的时候，我提到一位名人的话，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神话了。就像从前的人拜一块石头也会深信不疑，现在人们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们欠缺的，是一个令我们现代人信服的神话，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神话。其实这是一个迷失的时代。

超侠：这部新作题材上偏玄幻还是偏武侠？

黄易：偏真实，这你要看了才知道。当所有的事情变得有血有肉时，就是一种真实的描写。这与一般的现实主义并不一样。你觉得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觉得它假它就假，你可以想象自己的人生，很多事你深信不疑，但其实它并不是真的。

超侠：将来你会不会写恐怖、推理小说，因为你的创作包容性很强。

黄易：我现在主要写两类小说，一种是武侠，一种是科幻，这两者可以包括很多，可以包容恐怖、推理，这两种题材是包罗万象的，不需要单独开辟如恐怖、鬼怪等类型，我写过一个小说叫《云梦城之谜》，那是一个很浪漫的爱情小说。

超侠：《寻秦记》常被认为是穿越小说的鼻祖，你怎么看待目前那么多的“穿越”题材的作品呢？

黄易：穿越，时空旅行这件事，是开始于一个西方的科幻作家威尔斯。后来关于时间、时空旅行的话题，都来自于他最初的创作。穿越成为一种可能性，我正是利用这样的可能性，来突破传统武侠小说的标准，给大家展现一个完全新奇另类的武侠世界。

超侠：您的玄幻作品，引领了一代网络玄幻小说创作潮流，您认为什么是玄幻呢？您是怎么想到用玄幻这个词语来写小说的？

黄易：我想解释一下“玄”这件事，它来自爱因斯坦的两句话。他曾说，最美丽的经验，就是经验玄秘。这也正是所有艺术和科学的本源和机制。所以玄幻这个事情，其实是从爱因斯坦那里来的。

黄易（左一）与友人交谈

影视与游戏对创作小说的影响与融合

超侠：你影响了后来很多的网络玄幻小说作者，那你有没有关注内地现在知名的一些网络小说？网络有没有影响过你？

黄易：其实网络并没有影响我，我以前写过一个关于网络的预言，在1995年，当时我在那个小说里写到网络会征服这个世界，那是17年前网络还没有完全盛行。这可能是整个时代的变化。

超侠：我知道你也喜欢玩一些游戏，游戏似乎对现在流行文学的样式产生了一些影响，你怎么看待游戏与文学的关系？你最喜欢玩什么游戏？

黄易：小说可以有游戏的感觉，就像你的人生可以是游戏，看你怎么去看。我喜欢玩辐射系列。

超侠：您的作品有很多被拍成影视，对于这些翻拍作品，你觉得哪部比较满意？

黄易：影视作品如果不提内容，从男主角形象上，我觉得《寻秦记》中的古天乐是比较符合的。不过我基本上都没看过那些拍摄出来的作品。

超侠：现在的社会发展很快，电影、游戏、漫画以及多媒体的发展，已经影响到小说的创作，这与金庸的时代很不一样了，你的小说是否也融合了这些东西在里面？

黄易：当然了，金庸那个时代甚至都不知道黑洞。我常常说，我们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每个时代的人，会写出他那个时代的小说。你可以尝试看一下早些时候的电影，节奏慢到你没法接受。但你如果请一位老人家来看现在的电影，因为节奏太快了，他可能会很不适应，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在说些什么。

超侠：当你的作品刚出来时，外界对你的作品是否有所争议？

黄易：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成见。一个时代就像是一个堡垒，它会捍卫那一代人的想法。被捧上神坛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可以去触碰，谁去触碰它，就会被排斥。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的经典物理学，曾是一座没有人可以与之对抗的大山，当量子力学出现的时候，最后它还是垮了。文学领域也是一样，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定见，但新一代一定会出现，一代一代这样传下去。很难说谁好谁不好，任何新东西出来都有可能会被排斥。

M+1代表传统与无限的可能性

超侠：你怎样看待金庸那一代武侠小说作家与你的区别？

黄易：这不能是一加一简单地叠加，我们代表了两代不同的人，我也不能学到金庸的方法，我只是写出自己的风格。只要读读我的武侠小说，就能看出其中的巨大区别。

武侠小说本身是一个非常独特的题材，在某种程度超越了一般的知识。它不仅要和中国本身的传统文化相结合，还牵扯到传统的一些哲学、天文、佛家、道家等，而且它不是写实的。我可以说是对武侠小说的另外一种玩法。所以我提出一个理论，M加1，M是传统的武侠小说，1就是无限的可能性。

超侠：那你是否受到金庸那一代人的影响？

黄易：我有受到金庸的影响，我喜欢看他的小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受到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到现在都非常尊重他。

超侠：当年坊间曾流传说，《大唐双龙传》如果写得好，就可超越金庸，但后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主要是最后的结尾没有结好。您会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黄易：我不在意一时的得失，就像武则天所说的，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我们现在说一些话题可能没有太大意义，要过几百年之后才知道，那时候和我也没关系了。

超侠：现在武侠的衰落是不是也跟我们信仰的迷失有关？

黄易：不是这个问题，不会有人把武侠当一个宗教。其实很简单，可以用画来比喻。当我们对于光学、透视这些都有了重新认识的时候，在那个时代出现了印象主义，因为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观念去画。那个时代名家辈出，印象主义当时出现了非常多的大师。如果你能在一个展览里看到那些画，你会很感动，因为你会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是现在，到任何一个画展去看，你只要不欺骗自己，你可能根本不知道现在画的是什么，因为它后面没有印象主义的观念去支撑它。

只有最好的小说留下来

超侠：你关注历史、科学、玄学等很多东西，那么你最关注的是什么？

黄易：最关注自己。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宇宙的中心，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来感知这个世界，因为我们没办法通过其他方法感受世界，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隔离的个体，就像一对情侣相拥，其实也是各自偷欢，没办法真正融为一体。我们以为能融合在一起，其实只是擦出火花，过后了无痕迹。所以，我们可以关注的事情，就是自己。

超侠：过去的5年，你一直没有新作，那你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黄易：过去的5年，我一直没有动笔写新的作品，但绝不是放弃，那是个思考和沉淀的过程。这部新作的内地中文版，是我第一次在网站上进行首发。写作的方法与以前没有太大分别，依然是每天早上起床就开始写。我的连载是每个月一辑，每天写多少字不确定，有时我早上起来就写一两个小时，之后就停笔不写，看我的状态。

超侠：你会不会考虑去做编剧？

黄易：不会，很久以前有人叫我去做电影编剧，那个人叫徐克，但我跟徐克说我不会去做，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最重要。

超侠：你怎样看待人们常把纯文学与通俗文学区分开来？

黄易：这只是一个分类，比如《三国演义》你说是纯文学还是通俗小说？过一千年后这些划分都不存在，只有最好的小说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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