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报专访中国古典音乐演唱家哈辉： 在国学里寻找音乐的根

2010年，哈辉“新雅乐世界巡回演唱会”在以色列首演

2007年，风头正健的她，由民歌演唱转为中华礼乐文化与中国古典音乐的研究与探索，此为新雅乐的初端。

十年如一日，她通过自己的歌声，将优秀传统文化带到人们的生活中，将国学之美传入人们的心中。

她是哈辉，中国古典音乐演唱家，中国首位“国学形象大使”。

礼乐文化：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

文化艺术报：您从何时开始接触国乐的？

哈辉：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传统国乐，比如二胡名曲、古筝名曲、琵琶名曲，都是一些平时就很容易听到的经典国乐。但正式接触国乐大约是在2006年，其实最开始也没有直接接触，而是听了一张林海的唱片《琵琶语》，被他的音乐深深打动。其中古典与流行音乐的交织，那会说话的琵琶，那种很深邃的某种音乐语言……非常特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发了我回头去看我们自己的国乐，并开始接触一些古琴、笛、箫、编钟编磬等传统乐器的古谱，还有《诗经》流传下来的一些古谱，开始从这方面挖掘和吸取国乐文化。

文化艺术报：您接触国乐后，转变了自己的音乐理念，开始探索中华礼乐文化并融入自己的音乐，是出于什么考虑？

哈辉：《左传》里有说，“礼，国之干也”。意思是“礼”是中华民族的躯干，是国家的主干。“礼”对于中国的重要性，它其实就是我们的民族性。比如，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美好秩序，应该有和谐的关系，现在我们讲“和谐”，就是“礼”的一个外在表现形式。而人的内心却没有办法通过外在礼节轻易改变，因此就需要用“乐”来调和，达到中正和谐。

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我拜访了清华大学礼学专家彭林先生，拜他为师，开始学习礼乐文化。

什么样的乐，称之为“乐”？儒家把音乐分为三种，“声”、“音”、“乐”。声是最底层的，比如大自然中的鸟叫、风吹、雷鸣等，这些自然发出的音响称之为“声”；“音”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了节奏、旋律、文字，还有人的情感的表达，其实我们现在听到的很多音乐都是属于“音”的范畴；而“乐”，儒家有说“德音之谓乐”，有德行的“音”才能被称之为“乐”，高尚平和的音乐，才能称之为“乐”，古人把“乐”看得非常高尚。我们常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也称之为“礼乐之邦”。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后，很震惊，我从彭林先生的课中了解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就是礼乐文化。我就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一条中国传统文化之下的属于文化人的德音雅乐之路？

于是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我逐步转型，把中国古典音乐当做手段，开始以中华礼乐文化为核心的创作，将礼乐文化融入到我演唱或者我创作的音乐当中，让更多人了解礼乐文化，让礼乐文化融入到每个人的精神深处，让听到我的歌声时，能够去做一个知礼懂礼的中国人，对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有所敬畏！这就是我起初最朴素简单的初衷。

“新雅乐”主题：敬天爱人

文化艺术报：您提出的“新雅乐”这个概念，与现在流行的古风音乐有什么不同？

哈辉：简单说，“新雅乐”是国学的音乐化，其宗旨是“以乐载道，以乐载礼”。它的艺术表现形式主要是以“诗，礼，乐，舞”为主。

比如我创作的歌曲《礼》，里面就讲到“礼”的四个基本原则：静、净、敬、雅。听完这首歌，你就会知道“礼”的实质是什么。同时，在音乐电视的元素中采用了汉服、礼仪、书法、茶道等，所以这个作品是非常经典的，很多学校都在作为德育与美学音乐教材。

再比如另一首歌曲《女德》，这是我用了四年时间去创作的，讲了“女德”是什么，讲了古代传统女子真正的优秀标准是什么，不是漂亮的外表，也不是白富美的标签，而是良好的德行。它教导我们今天的女性该如何持守自己最珍贵的本性与美德。

还有一首令我自己印象深刻的歌曲《二子乘舟》，源自《诗经国风》，“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表面是说母亲对乘船远去的孩子们的无限关爱，实际背后有个很悲怆的历史故事。卫宣公的庶子公子朔觊觎公子伋的储君之位，设计要将其杀死。公子朔的亲兄弟公子寿得知后告知公子伋，公子伋却不听劝告准备毅然赴死，公子寿不忍，将其灌醉后代其上路，公子伋醒来驾船追赶，追上时公子寿已被杀死。公子伋告知杀手：我才是公子伋，你们杀错了人。既然如此，将我也杀死回去复命吧。杀手将二人首级送与卫宣公，宣公得见后悲伤过度而死。卫国人感其兄弟情深，就编写了这首诗歌。

我被他们兄弟之间无私舍命的精神深深感动，于是，带着眼泪一气呵成，写了这首歌。希望通过这样的音乐，给欣赏者们一些启发与感动。

《诗经》里很多优秀的作品，都是新雅乐很好的创作主题，因为“思无邪”，因为它能让人们在诗经中受到很好的品德教化，比如如何去爱别人，如何尊敬父母，如何敬畏上天等。它始终在教导我们好的人生态度，好的行为方法，好的情感抒发，指导我们与自己相处，与别人相处，与社会相处，与天地相处。敬天爱人，是它的主题。

还有今年我推出的一首唱给孩子们的新雅乐歌曲《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它讲到了人与人之间美好的关系，我希望这种精神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就启蒙在心里，让他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爱可以是无私的，没有条件的，不分身份地位的，是平等的，是温暖的，相互的。

“新雅乐”，是一个以教育为根基的艺术形态，它不同于简单的国乐，不再停留在情感欣赏的层面，它已经到了一个移风易俗的层面，一种与德相连的“道”的层面。

时下流行的古风音乐我也听过一些，我觉得古风音乐是嫁接在中国古典音乐或者中国古代文化中所繁衍出来的一种流行音乐文化类型，它是流行音乐和古典文化的结合，是符合当下时代发展的创作，它与国乐的文化积淀、审美态度是不同的，国乐的审美比较庄重、肃穆，而古风音乐更自由、自我、大众一些。

文化艺术报：您在这么多年推广和普及“新雅乐”的过程中，有什么故事想跟大家分享么？

哈辉：人在起初走自己追求的道路的时候，都是孤单的，我也是。最开始我的父母、老师、至亲的朋友几乎都不是很理解我，他们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起初三四年的孤独感，是我内心深处的挣扎。

实际上说，之前唱民歌所获得的经济回报比现在做“新雅乐”似乎要大一些。而有些人就会用出场费来评价个人价值，我之前心里也曾经有些难过。但是“新雅乐”创造的是一种精神财富与文化财富，无法和物质财富相比，但它已经超越了。我凭着这份信念，一直坚持，走到今天。

2008年我在孔庙国子监举办的辟雍新雅乐音乐会，邀请香港荣获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奖的叶锦添来做美术设计。当他的经纪人听到我们“新雅乐”的形式和意义的时候，就决定跟我们一起合作。当时孔庙国子监的负责人也觉得“新雅乐”的礼乐文化，真的是在传递中国儒家核心的精神，也是与辟雍文化完全合一的，就将国子监的场地唯一一次敞开给艺术家使用。所以，那一场音乐会在海内外华人圈影响力很大，到今天，还有很多观众喜欢，并从海外写信给我，或回国听我的课。

起初当别人不了解你的时候，你一直坚持，坚持你认为是对的理念的时候，就会有认同你的人来和你一同努力，所以我们这个队伍后来越来越壮大，也被社会越来越接受。包括后来我们还带着新雅乐去美国、以色列、德国、波兰等外国演出，也深深地打动了他们。

当我看到“新雅乐”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并喜爱的时候，一切孤独与付出就都过去了，我的内心非常甘甜与欣慰。

5年前，我看到《声律启蒙》，训练儿童掌握声韵格律的启蒙读物。很多文人小时候都是背过的。当时我觉得如果硬背对我来说有点难度，将来让我的孩子背，估计也会有难度，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我邀请中国戏曲学院的教授姜景洪为它写了首歌，然后我来唱，边唱边学，记忆速度很快。带着这首歌走进学校、少年宫推广，很多孩子学会了，在亲子教育中这首歌起到很好的作用。

我从我的音乐逐渐普及和受众不断的增多中看出，我们现在到了一个礼乐复归的时代，人们对于本我文化的呼求声越来越大，这个时代需求传统文化的复归。

寻根：社会呼唤传统文化回归

文化艺术报：您如何看待“传统文化回归”这个社会现象？

哈辉：现在在我身边，古典情怀的生活方式随处可见，比如学习书法、研究茶道、穿着汉服、朗诵诗词等等，我觉得这些是我们的生活所需要的。随着经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我们能接触到的世界文化丰富多彩，我们可以热爱外来文化，但是我不能放弃自己的文化，当我们回过身来想看看我们中国自己的文化的时候，就需要通过某些方式。比如我们有人开始学茶道，通过“茶文化”来触摸非常柔软的古朴的生活方式，比如通过穿着汉服，来了解汉服的礼仪和形制，吸引人去思索古人的意识形态。通过这些一点一滴古典情怀，不断了解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

我们常说“寻根之旅”，传统文化回归也是一种社会形式的寻根。然而每个人寻根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做“新雅乐”，也是在寻根，是通过音乐在寻根，也是顺应了社会呼唤“传统文化回归”的时代需求。

当然，现代社会，我们在学习传统文化的时候还是要有一个鉴别性，什么是今天永恒不变的精神，比如孔子说的“仁者爱人”；哪些是糟粕的东西，比如女诫里一些压制女性、对女性很不公平的说法。我们读任何经典，要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更要结合当下的社会环境，将时代对比，我们会知道哪一些可以留下，哪一些需要去除，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不光是对传统文化的吸取，对任何知识的吸取都是一样的。

文化艺术报：您觉得当下中国古典音乐的发展形势如何？您觉得目前中国古典音乐与世界音乐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哈辉：我觉得当下我国古典音乐发展势头是很好的，大型民族乐剧《又见国乐》在全世界巡演，反响非常好。包括台湾有一些很有名的剧团，比如“汉唐乐府”，他们也在全世界取得了很不俗的成就。

当然还有我们“新雅乐”，我们在全世界很多著名大剧院进行过演出，也是唯一在孔庙圣地举办过音乐会的乐府，受邀在国内很多城市举办过音乐会，在西安南门瓮城也表演过，反响都非常好。我发现国乐爱好者和古风音乐爱好者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年轻化，他们都是我国古典音乐发展的生力军。

我国还有一批在世界上具有广大影响力的艺术家们，他们影响了一个时代的人，比如谭盾、陈其钢、林海等，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推广和发展中国古典音乐，不断加大中国古典音乐的世界影响力。

同时，我觉得无论是院校还是社会方面，还需要继续加强对我国传统音乐的普及和教育工作，让全社会养成一种立足于我国古典音乐文化上的审美——尽善尽美。虽然音乐无国界，但是我们需要自己的音乐，自己的音乐文化，我们需要能从我们的音乐文化里找到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源，找到中国人自己的语言与音乐表达方式。

这是一个时代的需要。

文化艺术报：您近期有哪些演出计划能透露下么？

哈辉：8月份，在北京天坛将举办一场古风音乐会，邀请了全国在古风音乐界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我也受邀前往。8月下旬，我将受邀参加在西安举办的诗经主题研讨会。9月下旬，我将在西安举办诗经专场音乐会。11月份我在国家大剧院有一场新雅乐讲座。今年，还会做一档诗经歌曲的主题音乐栏目，我写我唱。

文化艺术报记者 左辰琛

哈辉 字尔雅，生于陕西汉中，新雅乐创始人、中国国学推广大使、古典音乐演唱家。现任北大青鸟音乐集团艺术总监，多年来致力于中华礼乐文化与中国古典音乐的传承与发展，向世界推广中华文化、传播爱与和平。曾推出的《礼》《声律启蒙》《女德》《茶香》《游子吟》等多首新雅乐古典音乐作品，对当今的中国人具有深远的影响。她的足迹遍布多个国家。并在北京国子监辟雍、太庙、纽约联合国、以色列贝特锡安古城成功举办个人古典音乐会，取得独特的艺术成就。

编辑：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