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盛勇
我们家乡唤作“空芯泡儿”的一种莓果,另有个象形状物的名字叫“覆盆子”。到长起这点子学问来,我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生活在陕南农村的我们那代人,小的时候,像林肯总统自曝是“受教育不全”的。读小学时,尚嗅得着“文攻武卫”的硝烟味道;读中学了,时兴背起被子,把学校办到山上,以搬土砖、种地为主。使用的教材,领袖语录为主,不学拼音,学生都没有字词典可用,教课的老师,多是些个文化知识不全乎凑合着上阵的民办教师。课堂上讲错知识的笑话,不绝于耳。课外读物又哪里有?能见到的,就“红宝书”或者样板戏的剧本。到了大约一九七九年前后,我已到县城读高二了,书店里才开始有文学书卖。我买的第一本薄书,好像是新蕾出版社出的。记得那“新蕾出版社”几个字,系茅盾先生所题写。书名或者叫《中国现代散文赏析》?书里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一句:“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覆盆子的命名,是从外形来看的,窃以为没有我们叫空芯泡儿的那般好听。
我家乡山野里,可食野果多矣。单是莓类,就有那带刺儿的端阳泡儿:橙红色,酸甜,很香;有大麦泡儿,紫红色,小颗粒;有小麦泡儿,黑色。不带刺的,有地泡儿,灯笼泡儿,裤裆泡儿,再就是桑树泡儿。
空芯泡儿,是带刺的,实属草本。不同于鲁迅所描述的是,我家乡的空芯泡儿,味道只是甜,绝不酸!这话半分不带吹牛!我想,也许鲁迅先生故乡绍兴是水乡,又靠近海,空气中水分多,湿度大,又光照少的地方,水果就酸。就如苹果,我家乡属于南方,出产的苹果,就没有半干旱气候区陕北洛川的苹果甜。
小时候放学后的时光,上坡砍柴、打猪草,基本是我的常态。遇见大片空芯泡儿,自己吃个闷饱,必定要再带些回家。采下大大的油光可鉴的油桐树叶子包。把绿叶窝成个甜筒样的漏斗状,待装满后,用细树枝包扎成圆锥形的一包,像个大大的粽子。回去展开,绿生生的叶,一堆红彤彤的果!样子好看!当作礼物,心想送谁,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空芯泡儿,果粒扁圆,外观恰似贝雷帽。大的,比拇指蛋还大。小的,也有一粒花生米那么大。大红的色,表面珠光宝气。汁红色,瓤白色,入口味香甜,嚼着,发出吱吱喳喳的脆响。一般来说,小粒的是没人看得上眼的。
这东西的禾苗,成片生长,叶子颇像独活之叶。荒地里,阳坡、阴坡,沟边、坎边,哪儿都长,一来就是一大片。干旱地方植株矮小,阴湿地方,则生长茂盛。花开呈白色,淡黄的蕊。秆呈四棱,粗的,有指头粗,通体带稀疏的三角刺,秆高的,高过成人头。当年长出的嫩苗,先是绿色的秆儿,剑一样拔高,后来变成紫红色的。当年新苗,就会开花结果。
小满前后,天气晴好,是采摘的好时候。雨下多了,会生虫子,也会自然腐烂掉。见人迹罕至的地方,一颗颗落到草丛中烂掉或者被川流不息的蚂蚁包围着,是很可惜的。
去年回家,听人说后坡上多,一个傍晚,我去了。原来的做庄稼的大路,退耕后树都长满了。原来的熟地,现在是空芯泡儿的王国,长得繁星一般,满满当当的,叫人眼花缭乱。到黄昏时候回家,我已经采满了一大塑料盆。
空芯泡儿的鲜果,县城菜市上也有卖的,农家用以泡酒,据说能滋补肝肾。我曾见人家煮好端出来招待我的米酒碗里,也放有几颗。彤红的果,漂浮在洁白的米粒间,煞是好看。
时来运转,现在,受都市孩子们追捧的“桑葚儿”,我们叫桑树泡儿的,与空芯泡儿同时成熟。在我们小的时候,尽管家家还都是缺吃少穿的,但谁都瞧它不起。满坡都是,任其自熟自落。被鸟啄烂,被蚂蚁搬走,红的黑的落果遍地,横遭践踏……在那时候的我们心里想来,比之空芯泡儿,品质是不屑一顾的贱吧子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