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昱村
每次去汉中博物馆,总会在那方刻着“衮雪”的石碑前驻足良久。看着这两个字,我耳边会隐约响起奔腾的流水声和穿林而过的风声。
很多改变历史的人物,都曾在汉中这方小城留下过足迹,他们或意气风发,或失意落寞,不论成功失败,都给这里遗留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传奇故事,千年之后,我们还在讲,而且依然真切。刘邦在汉中拜韩信为将,留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故;张骞持汉节出使西域,九死一生,历时十三年,打通了对西域各国的外交之路,我们记住的,大多是他归来时褴褛的衣衫和苍老坚毅的面容;诸葛亮把汉中当作大本营,一次次从这里出发攻打曹魏,死后葬在汉中,把“鞠躬尽瘁”这个成语深深镌刻在定军山下。
这些历史的巨人在汉中驻足,心里想的是天下。他们的步履稍显沉重,眉心紧锁,目光沉郁,基本没有笑容,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而唯有一个人,给汉中留下了一股潇洒风流之气,那就是曹操。
乱世中的枭雄,人人都想扩大势力和领域。作为东汉末年的三大巨头之一的曹操,他是小说《三国演义》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汉贼,《后汉书》中的“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三国志》里面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反正不管哪个史学家评价他,贬损多而褒扬少。
曹操一生南征北战,使尽心机,用尽手段,殚精竭虑地想当天下霸主,却终生都未能实现。但他却毫不费力地成了中国历史上一流的文学家。他的《度关山》《观沧海》和《短歌行》等诗作,足以让每一位读者热血沸腾,荡气回肠。他心中的天地高远辽阔,生命热烈悲壮,与儿子曹丕、曹植和建安七子共同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诗作创作高峰“建安文学”,因其“慷慨悲凉、刚健遒劲”的文风被著称“建安风骨”。
所以当年曹操在褒谷口游览,面对飞流翻卷的河水,奋笔疾书下“衮雪”二字的时候,也无意间将这股风流和潇洒之气留在了这里。
现在人人都知道,“衮”字为何没有三点水,曹操借用了奔腾的河水,实在令人称奇。他足够勇敢,足够大气,毫不介意别人的评判,反而令后人更加钦佩。
而我,更喜欢他造词的奇妙。“雪”在空中是温柔洒脱的,落在大地上又是静谧的,安稳的。如果没有风,落雪和积雪的过程十分轻柔,恍若梦境。但是在雪的前面加上“衮”字,“雪”就活过来了,长出了翅膀,蜂拥而至,明亮而生动。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用来形容奔流的河水撞击在崖壁上翻起白色浪花的情景,那么精准,那么深刻!那时本没有雪,世界却分外清凉。
还有书法也十分有个性。“衮”字灵动潇洒,既有水花飞溅的活泼,又有奔腾而去的舒畅和向往。而“雪”字保持了大雪覆盖大地的敦厚和松软,让我想起“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民间谚语。
看着石碑上的这两个字,头脑里会浮现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等诗句。也让我想起“建安文学”之后更加超然绝俗的“魏晋风流”。即便是以阮籍和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等文人形成的崇尚自然、真诚质朴、超然世外的清淡之风,谁说这种洒脱不是源于“建安”文风,不是起源于“衮雪”呢?虽然是乱世,那些文人也大多结局悲惨,但他们始终保持了文人的风骨,成为中国文化史中一个精神高地。
我相信,当曹操看见褒谷口的风光时,他一定有了雷击般的灵感,才创作出如此美好的词语。那一刻,他的心中应该没有杀戮,没有算计,没有霸业,只有山水,只有热爱!
“衮雪”已经成为汉中的文化符号,也影响着一代代汉中人。不管是田头的农夫,流水线上的工人,讲台上的教师还是办公室里的白领,他们在工作的间隙,总会抬头望望天空,心中也会闪过希冀和向往,那就是在拥有踏实生活的同时,有一天也能登高望远,对酒当歌,把日子过得潇洒一点,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