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耘
上大学后的某个假日里,母亲同我们姐弟三人话家常,吩咐完其他事情后说道:“孩子们,你们都大了,有一件在我心中很久的秘密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出息了,应该对外公更好一些,因为他本可以不这么关心你们的,他不是你们的亲外公,而是你们的叔外公!”在我们的惊讶中,母亲继续说:你们的亲外公是一名新四军战士,属豫鄂独立游击支队,1943年时,是某连队的一个班长,代理排长。在1943年9月份,一个刚忙完秋收的日子,游击支队接到拔掉位于武汉百里开外的日伪军据点的命令。当时,这个据点对湖北一带新四军造成很大威胁,必须想法除掉,但据点修得很坚固,周边是开阔的平原低洼地带,敌人又龟缩在碉堡内,防守密不透风,想拔掉它,难如登天。若是强攻,将士们基本暴露在敌人火力范围内,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军制定了周密的进攻计划,由先锋队伍在正面助攻,吸引敌人火力,主力部队从背面进攻。毫无疑问,正面交锋是最为危险的任务,首长正在犯难,外公挺身而出要求当先锋。获得批准后,外公带着一队战士拿着火铳上阵了,他们匍匐到日伪军碉堡前,向敌人喊话:“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再为日本鬼子卖命了,否则我们就端了你们!”碉堡内的败类嚣张回应:“有种你就上!”外公等人哪能示弱,端起火铳就往碉堡射击,虽然威力不大,也足以威慑胆小的敌人。敌人害怕了,集中所有兵力,用火力凶猛的机关枪扫射。作为先锋队长,外公一边装弹药,一边拖着已经受伤的身体往碉堡前爬行。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外公这一边,他们在恐惧中疯狂扫射,包括外公在内的先锋队9名战士,全部英勇牺牲……由于把敌人火力全部吸引到先锋队这一边,为进攻部队创造了有利条件,我军主力得以从碉堡背面巧攻,终于拔掉了这颗“毒瘤”。外公他们壮烈的一生,永远定格在了1943年9月……
说完这一段,母亲眼含泪水,又缓缓说道:“你外公家就两兄弟,亲外公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牺牲时,你叔外公还未成家,家里尚有我奶奶、母亲和襁褓中的我,一下子,家仿佛要塌了!由于当时极度贫穷,母亲实在呆不下去,只能远走他乡谋生。祖母是个要强的人,坚持要求,我是你外公唯一的血脉,一定不允许带走,于是我母亲黯然离开。
“后来,在我奶奶操持下,叔叔结婚了,一个家庭终于又完整了。但那时物资极其匮乏,家里又异常贫困,叔叔和婶婶婚后生的几个小孩先后夭折,直到第九个是男孩,终于保住了,给他起名‘稳九’。再后来,我奶奶和婶娘相继去世。叔叔为了不让我们姐弟受委屈,没有再娶,一人既当爹又当妈,把我们姐弟俩抚养长大。这样的情义、这样的恩情,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
听了母亲的诉说,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的亲外公和叔外公,他们都是普通的农民,但又都有一颗勤劳、善良、正义的心。后来,供销社解散,叔外公全职在家种田,70多岁后,被各种病魔缠身。那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十分落后,叔外公没有经济实力到城里看病,只能硬扛。在与病魔的消耗战中,叔外公最后瘦得皮包骨头,但仍然积极乐观,不轻易让人伺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也坚持拖着病体下床干些农活。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叔外公身体已极度虚弱,他躺在床上,把我母亲叫到身边,从枕边拿出我外公的烈士证书,动情地说:“闺女呀!这是我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我哥哥的烈士证书,你们要好好保留,无愧于我们这个光荣的家族!”说完,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前几年的某个春节,姐姐告诉我,县里建了烈士陵园,里面有外公的纪念碑,我们抽空去看看吧!于是我们姐弟三人,在一个暖阳高照的下午,一起到陵园里凭吊外公。陵园处在一个山腰地带,前面是宽阔蔚蓝的湖面,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梁,在青山翠柏掩映下,烈士陵园肃穆庄严。来到外公纪念碑前,眼睛定格到外公牺牲的年份——1943年,和他牺牲时的年龄——28岁,顿时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