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穆涛
经济膨胀的背后与身后：关于吴王刘濞
藩国，是汉代的“自治区”。
公元前202年，刘邦封了七个异姓王（南越王赵佗、闽越王无诸不在序内）、九个同姓王，各有属国，这些王国有独立的经济权、民政权，还有一定的军事权。异姓王很快被废，刘邦晚年说过一句话：“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史记·吕太后本纪》）刘邦铲除异姓王，不是天下为公，是一己私念。同姓诸王国随着社会的发展，势力渐而坐大，到文帝、景帝时期，已经对中央政府构成威胁。吴国是典型的独立王国，到“七国之乱”时，吴王刘濞连续二十多年“称病”，不进京述职朝奉。
吴国的经济实力雄厚，按GDP计算的话，人均比例在全国遥遥领先，藩国内实行全民免税，“百姓无赋”。西汉前期，北方匈奴经常犯扰边境，国家的戍边压力很大。朝廷规定，国内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男子，每人每年有三天的义务兵役期。只有吴国出钱不出人，按市场价外买雇佣士兵。“卒践更，辄与平贾”（《史记·吴王濞列传》）。其他郡国犯了罪的人，跑到吴国避罪，吴国有法令给予保护。这是刘濞吸引人才的一种手段，堪比水泊梁山聚英才的模式。
吴国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铜和盐，是当年的“资源大省”。盐是民用物资，广销江淮多地。铜是铸货币的原材料，本该是国控物资，却被吴国占据着。汉代初年因陋就简，多种制度因袭秦朝，“汉袭秦制”，其中之一就是货币。汉代建国后，沿袭使用秦朝的半两钱，到汉武帝元狩五年才由中央政府统一发行五铢钱，严禁民间私铸，在此之前，是允许民间私铸的。吴国大量盗铸钱币，辖区内的豫章郡（郡治在今江西南昌）有铜矿，“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汉书·荆燕吴传》），采矿、冶炼、铸币一条龙生产。吴国的财富，用盐挣来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盗铸“生产”出来的。“七国之乱”时，刘濞给其他六国的“诏书”中，有这么土豪的奖励条款：“能斩捕大将（大将军）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将军），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副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郡守级官职），千斤，封千户……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送）之。”（《汉书·荆燕吴传》）
刘濞是汉高祖刘邦哥哥刘仲的儿子，刘仲在公元前201年被封为代王（辖今山西、河北北部），匈奴入侵，刘仲弃城而逃，公元前199年降为郃阳侯（今陕西合阳）。公元前196年，刘濞二十岁时被封为吴王。从二十岁封王到六十二岁起兵谋反，主掌吴地四十二年。刘濞反汉，还有一个起因：汉文帝时，他的儿子吴太子进京入宫，与皇太子（汉景帝刘启）玩耍时，因不恭被皇太子失手打死，刘濞自此“称病”不朝。
刘邦封刘濞为吴王之前，没有见过这位侄子，受封召见时，见其面相有异状，但悔之已晚，就拍着他的背说：“五十年后东南有人谋反，不会是你吧?”
刘邦发现文化的亮光之后
主旋律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汉代的主旋律。
一户讲究的人家，房子再多，但装修的时候是遵循一个主调子的。一个好的公园，设计上是有轴心的。一个国家，如果不被外族殖民，是有自身的价值观的。国家的文化品格，不宜搞万国博览会，什么都重视，就是什么都不重视。
汉代的核心是皇帝，这是最大的政治，但判断是非的标准，不是靠皇帝的那张金嘴，而是儒家学说，以儒学共识，塑造国家伦理。“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学皆大，而各有所长。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著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春秋繁露·玉杯》）。
汉代召开过两次文艺座谈会，是学术研讨会性质。一次在西汉，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的石渠阁会议，一次在东汉初年，汉章帝建初四年（79）的白虎观会。两次会议都是皇帝主持，但主讲人不是皇帝，而是当年的多位儒学名宿，“诏诸儒讲五经同异”（《汉书·宣帝纪》）。会议是开放包容的，以《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还有《乐经》为基础材料，与会专家各自阐述自己的研究心得，各抒己见，也允许各持己见。会期均在一个月左右，会后形成了两部论文集，《石渠议奏》和《白虎通义》。《石渠议奏》据记载有一百五十五篇文章，可惜已失传。《白虎通义》侥幸还在，共十卷，不足两万字，但内容翔实具体，且义理繁茂。我们读一读目录，看看当年的座谈会上讲了些什么:卷一，爵，号，谥；卷二，五祀，社稷，礼乐；卷三，封公侯，京师，五行；卷四，三军，诛伐，谏诤，乡射，致仕，辟雍，灾变，耕桑；卷五，封禅，巡狩，考黜；卷六，王者不臣，蓍龟，圣人，八风，商贾；卷七，文质，三正，三教，三纲六纪；卷八，性情，寿命，宗族，姓名，天地，日月，四时，衣裳，五刑，五经；卷九，嫁娶；卷十，绋冕，丧服，崩薨。汉代的儒学在社会学范畴，与国计民生、世相百态关联密切。到了宋代，摇身成理学，入了哲学的境地。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