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看电影其实是可以写一篇大文章的。几乎是,可以写一篇很大的文章。我知道,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不讨厌看电影而且还喜欢看,鲁迅在他的日记里就记过不少次看电影的事,并且记下都和谁谁谁一道去看,看的又是什么片子。我小时候的看电影,是毫无挑选,是什么片子都看,只要是手里有了电影票就必去看,常记着和我的姐姐两个人去看一场夜场的电影,回来晚了,天那么黑,路也那么黑,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姐弟两个从西门外过来,往我们的院子里走的时候扑面便是那古老的城墙,墙城下护城河边的树影也一律都黑森森的,那样的晚上,就我姐弟两个,城墙、树影、夜晚浮动着的似烟非烟的雾气,那时候我们院子外还有庄稼地,这是中国城乡接合部的特色,绝不是田园的风情,更没有蛙鸣虫吟,晚上的庄稼地着实有点怕人。
电影的魅力真是很大,小时候总是和几个小伙伴想着怎么翻过电影院东边的那堵墙进去偷偷看一场电影,从东墙翻进去就是电影院的厕所,从厕所里再进到电影院里是没人会怀疑的,但想归想,那么高的墙却让人不敢爬,还有就是在电影院的外面等,等着有什么人看到一半不想再看出来的时候跟他要他手里的票,有了那张票,是可以进到里边接着看下半场的,好像是,总是有人看到一半不再看,这时候便会有人一拥而上去讨他的票。这时候,电影院外边卖香烟和瓜籽的小贩还在,还有卖汽水的小贩,有汽水瓶被打开的声音,“气”的一声,又“气”的一声。是一男一女,在那里喝汽水,他们,互相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喇叭口裤子其实顶顶难看,但那男的就穿着一条喇叭口的裤子,喝完汽水,他们又相拥在一起进去了,电影院外边的灯光下,有人蹲在那里看小人书,二分钱看一本,随便挑。华三川的《白毛女》和贺友直的《山乡巨变》被翻得乱糟糟的,但还是有人看,有一只猫,蹲在小人书摊子旁边,身子一转,两眼顿时如两盏小灯。
小时候总喜欢大院里放电影,是大公司给下边的福利,放电影的消息是早早就传开来的,人们早早去占位,老头老太太搬着许多个小板凳,他们会把最好的位置都先占据了,他们不是搬一个板凳,他们会一下子搬好几个,给家人们也把位置占好了。电影快开始的时候天已昏黄,老头老太太们老眼昏花,但也看得清自己家人,但他们唯恐家人看不到他们的所在,不免站起来急切地大呼小叫挥胳膊招手,这场景,是时代性的,现在想想都会让人热目。那时候我们住的大杂院是工程公司的大院,老大的院子,东边四排房,西边六排房,中间便空出来一个很大的院子,电影幕布就挂在院子中央的两根杆子上,那时候我们看电影的乐趣是到幕布的背面去看,这么一来呢,一切看在眼里的场景都是反的,而在这个人间,你看到的东西何曾都是正的?正的就是反的,反的有时候倒是正的。
直到现在,我都喜欢看电影,只是没有好电影可看,有时候去电影院买张票进去,一个人进去,嗡然的电影院气息便马上在周遭响起,其实亦不是响起,只是你自己感觉到了,电影里人物的道白毕竟和看电视不一样,在我,亦是一种享受。有时候亦是不为看那电影,只是想感觉一下那种多少有点惆怅夹杂在里边的快乐,灯黑了,电影即刻开始,儿时的那种感觉马上沓然而至。有时候,我会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但亦不是睡,而是在心里还醒着,矇矇眬眬只觉是一种享受,人不知为什么偏偏要长大?长大又有什么好?电影院的好就是好在你一进去,那氛围,那声音,那空阔而又实在的声音会把你马上再次孵回到童年里去,如果你是一只卵的话,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卵,一只卵……
看 电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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