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那年在秦岭里“咬一口春”的事,是完全搞不清楚那是秦岭下的第几场雪后,不过即便是当时,也搞不清。
到秦岭里那个偏僻的变电站去维护设备,常听旁边蹲着看稀奇的大爷嘴里念叨:秦岭里常有雪,落地的还没化干净,天上就又开始掉。那一年的那一天,刚开始检查设备时,就开始下雪了;等到工作弄完,雪飘得密密匝匝的,已经看不清太远地方的东西。联系了一下单位,有两个选择,要么顶风冒雪走几里路到山下坐车回去;要么在山上待着等雪停。看了下时间,都五点多,天擦黑,不过一想到要在这山上待一晚上,就有些后脖子凉。简单收拾一下,还是赶紧往山下走。
也不知道是脚下滑,还是山有意留人,还没走几步,脚下一滑,沿着山路就滚下去,一直摔到路边的那条山溪里才停下来。山溪的水不深,也就到腿肚子,好不容易爬回路上,鼻青脸肿的,浑身都湿透。走不成了。
在变电站旁边,有一座给护林员暂住的小屋,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走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哆嗦,双手转锁门的机械密码锁,硬是转了好几次都不行,只能把手放到嘴边哈气暖了暖,才终于打开。小屋不大,除了一个火灶,连着灶的一个土炕,墙角堆了一堆劈开的木材,靠墙的几排柜子,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哦,还有挂在火灶上有一条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腊猪腿。屋里应该有一段时间没人住过了,一脚踩进去,溅起好些灰尘。人已经冷得不行了,抖抖索索地摸过去,弄了些木材扔到灶里,试着生火,手,腿,嘴全身无一处不在颤抖,牙齿咔哒咔哒地响,就和装了台发报机一样。
不行,再这样下去,怕是得被冻死。身体都有些僵了,不是很利索地走过去,费劲地打开靠墙的柜子,第一个里面没别的东西,就几箱啤酒,看一下箱子上的时间,肯定是过期了;再开旁边的柜子,空的;连着又开了两个,都是空的。
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准备返回第一个柜子,开几瓶啤酒喝下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缓一缓寒冷,顺手又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着几床用塑料袋装着的被子。赶紧取出来,那些塑料袋原来应该都是抽了真空的,现在都已经漏气了,里面的被子也有一股怪味。但哪里还管得这么多,三两下把身上湿透的衣服都脱个干净,扯出一床被子就裹在身上,过了好一会,身上才渐渐有些热,这才算是从差点被冻死的境地里摆脱出来。
就那么裹着被子过去火灶边,就用刚才的那些柴火,一下把火就生起来,屋里的柴火都比较干,好燃,很快火就烧得旺旺的,身上热起来,就觉得发痒,应该是刚才裹被子的时候没有抖,让被子的灰沾身上了。于是就站在火边,扯开裹着的被子抖了抖,透着火光,就看到好些灰尘翻腾地飞舞,也不知道是身上的,还是被子上的。
也是这个时候发现,这个屋是灶大屋小,火这么一生起来,整个屋里都热腾腾的。这时已完全不觉得冷,披着被子过去,将脱下来的衣裤在火灶旁找了个地方挂起来,衣服上冒起一层的白汽。
一番收拾下来,肚子饿得厉害,在屋里找一圈,除了挂着的那条腊猪腿,没发现什么可下口的。把腊猪腿取下来,干巴巴的一条,摸着发硬,本来想着去屋外弄点水,又觉得裹着被子取水,不方便,还冷。
干脆就抱了一箱子啤酒过来,也顾不上过不过期,打开后都倒进锅里,腊猪腿也就那么扔进去。添柴加火煮了好一会,屋里充满酒味裹着肉味的浓郁气息。
透过窗户往外看,秦岭的雪下得更大了,在窗边挂着一本日历,还一页没撕过,饿着等猪腿也实在难熬,就拿过日历撕起来,撕一张扔进火里一张,纸烧的灰比较轻,顺着火头升腾飞起一段才落下来;撕到当天,看了一下上面的禁忌,顺着一瞧,才发现是立春。
把整条煮透的腊猪腿取出来,猪腿表面黑乎乎的一层都煮到了锅里,露出里面棕黄色的表皮和琥珀色的肉层,一股股的热气还往外冒。饿得前胸贴后背,屋里没别的工具,就找到一把劈柴的斧头,没法切割,只能劈成几大坨,然后抓起来吃。一口咬下去,猪腿里不多的油这才渗出来,肉紧实,味道还香得很。
连吃了几坨,身上热得很,满头都是汗,就把被子扔到炕上,什么也不穿的,就蹲在火炕边继续吃。肚里的饥火下去后,想着今天是立春,饺子看来是吃不上了,嘴里这会泛起油腻,心里有些酸楚,就着火光才看到,在灶后面的墙角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遗下的一根萝卜和一头蒜。萝卜已经有些软了,长出不短的一簇绿缨;蒜的根顺着墙角扎进去,冒出几根黄绿的嫩苗。这又是萝卜又是蒜的,绿绿的,嫩,又新鲜,算得上秦岭里一口地道的春了。
拿了一瓶啤酒开了,把萝卜连着缨都涮洗一下,蒜苗直接扯过来,凑着手里的肉,就都吃了。在秦岭飘雪的立春时节,浑身什么也没穿地守着一旺火,就和刚出生一样咬了一口春。心里的酸楚全消,想起日历上写的:立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秦岭里咬了一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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