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相华
一汩清泉,从紫柏山出发,穿越苍翠的山岭,拂过墨绿的草木,途中不时接纳溪水娟流,丰腴成河时,欢快地跳起了山地舞。在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后,它乐滋滋地步入秦岭南坡的黑河坝,不舍昼夜地叩击村庄的心扉,不知疲倦地撩拨炊烟的思绪,成为最受村人欢迎的秀逸歌者。这是黑河,我慕名已久的黑河。此时,我站立在它身旁,一边欣赏它的秀色,一边移步为它拍照。它婀娜的身姿,姣好的容颜被葱茏的树木掩映,显得格外碧翠。河畔,高高低低的房舍背靠群山,绿树环绕,在记忆和现实的交织中,描摹着村庄的厚重和沧桑。河水从村里蜿蜒而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美。槐夏时节,应作家王全纲之邀,我们来到他的老家略阳玩。大美略阳,在他和裴祯祥、王建乐、郭晓芹等文友的笔下多有记述,我每每读到总不免会感慨一番,与之相见的期待之情亦愈加坚实。十天前王哥和众师友约定了赴略的时间,可一连几天下雨,我们悬着的心随河水的涨落起伏不定。王哥就更牵心了:除规划行程路线外,还反复查看天气情况;当预报告知我们活动的当日无雨时,他便要大家坚定信心,准时启程——可谓用心良苦。也许是天神见证了王哥的一片赤城,和大伙心情之迫切,持续多日的中到大雨,却在我们出行的这天清晨渐渐小了起来;至略阳黑河坝,雨戛然而止。这让大家原本忐忑的心多了几分欣喜。绵雨初歇的黑河坝,山尖云雾翻腾,一副“云山乱,晓山青”的模样,让女作家廖晓梅五岁的小女喜儿倍感新奇,嚷着要上山捉云雾,这份天然童真,让人脑洞大开。山谷鸟鸣声脆,此起彼伏——鸟们欢声笑语,成为平复浮躁回归安宁的清丽之音。田野黄瘦绿肥,夏韵流淌:小麦发出金色的召唤,期待农人的收割;土豆已长出油绿的叶子,做好了开花的准备;玉米已有半人高,嫩绿的小手随风曼舞。
邂逅萢儿
我们走进临河的一户农家院落,见这是一座崭新的小洋楼,庭翠院馨,整洁雅致。一进院子,便见粉白的萢儿静默地躺在桌上的竹盘里,尽管好些年不见,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它——那一刻,我多的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而萢儿仿佛也认出了我,打招呼说:嗨,好久不见!我说,是啊,你们快到我嘴里来!抓几颗扔进嘴里,便有酸酸甜甜的味道,连同儿时的记忆一起浮上心头。萢儿又叫野草莓,一种长在草本植物茎杆上的野果,形似灯笼,老少皆喜食。我老家的小山村颇多,路边,沙地,田坎,草丛,随处可见。阳春三月,绿色的藤蔓如蜘蛛网一样铺满山野,好似在为迎接萢儿的降生铺路。一切就绪后,开始呼风、唤雨、迎阳光、饮溪水,不几日,藤蔓上长出茎杆的雏芽,就在大地母亲的怀里欣欣然张开眼。过些日子,茎杆头顶便绽放出洁白娇小的花朵,柔嫩的花瓣捧着金色的花蕊,像星星绣在碧毯上,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世界。花谢挂果,绿豆大的青果上,布满了红色的小米粒。步入夏季,萢儿迎来了生命的高光时刻:暗吐幽香,色泽丰盈;白的纯洁,红的赤热,粉的甜美,黄的温馨。与绿叶、红茎和葡枝构成一幅完美的油画。萢儿,在我懵懂的岁月里,曾给过我无穷乐趣和无限温情。摘萢儿吃,是我们童年的一大乐事,找一块萢儿稠密之地,或蹲或卧着吃——每每那时,油然而生我的世界我做主的王者气。有时也与三五玩伴置办萢儿席:以色彩斑斓的萢儿为食,清爽甘甜的山泉为酒,推杯换盏声常响彻山谷……吃饱了,还恋恋不舍,索性采几片阔叶做成盛具,摘下萢儿装满带回与家人共享。农闲时,我们一帮小顽童更是提着竹兜,在哥姐的率领下结伴去山野采摘。摘的多了,母亲就以萢儿、面粉为原料做萢儿馍,那馍色泽诱人,吃着柔软细腻,酸甜的果味混合着面香,回味无穷。有时也用以制作萢儿酒:酒成,清香馥郁;饮之,不觉自醉。
长大后我离开乡村,虽与萢儿少了往来,但它早已根植于我心田。常见小城街头的摊点上堆放着草莓——那是城里人种植的果品:红艳,个大,很是诱人,宛如城里身着红装的妖娆女子。可一品尝,怎么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便愈发思恋那长在野地里的萢儿,就像牵念那些与自己共过患难的老友一样。如今,在黑河坝见到它,惊喜之余,我炽热的目光差点将其融化。王哥告诉我们,为了让大伙尝到山地野果,他特意嘱托牛子文、王雅琼等文友弄来鲜萢儿和萢儿馍——如此周到而妥帖的安排,王哥和他的兄弟姊妹真是煞费苦心啊!面对大地无私馈赠的美味,我大快朵颐,只恨胃小。萢儿的浓香连同略阳文友的这份深情,不觉间便溢满身心。
观瞻庙宇
在农家小院小憩后,王哥带领春霞、文丽、汉青、晓梅、雅琼、叶子和我去观瞻当地一座非常有名的庙宇。昱村、丹丹、子文、邹坤和晓亮等人,则陪小村老师去河里垂钓——黑河是淡水鱼栖息和繁殖的天堂,野生小鱼甚多。庙宇位于黑河坝以西的营房岭。我们与黑河并肩而行,路与水相互缠绕,难舍难分。跨过一道桥后,顺盘山公路上山,河床也变得陡峭起来,涓涓细流,不断汇入。河流时急时缓,平和宁静时,恰似同频友人相互融入,不离不弃;雀跃奔放时,犹如江湖侠客策马驰骋,引吭高歌。遇有河坎,俯冲而下的飞流,用洒脱不羁之手笔,谱写出山涧浪涛的澎湃诗行,奏响了绚丽多姿的瀑布乐章。激情过后,散落的急流,迅速化作无声的水流,投入到河的怀抱。在绕过几道弯后,山腰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王哥对我们说,目的地到了。下车查看地势,暗忖这儿海拔应在千米左右吧。环顾四周,见峰峦叠嶂,飞瀑流银,云遮雾绕,沟壑纵横,树木蓊郁,花草茂盛——真是个好所在啊。始建于清朝咸丰年间的丰都庙宇就隐匿在这青山绿水间。这是当地政府批准的道教活动场所之一,亦是有名的香火胜地。每年农历三月、六月、九月都要举办庙会。庙会当日,吸引周边县区乃至甘、川等地的善男信女前来朝拜,旺盛时期,超过千人。我们怀揣敬畏之心走近庙宇。庙外古柏参天,植被浓密,清幽雅静。庙门上的对联颇有文化底蕴,联曰:“丰都有灵气千年传奇犹在耳,庙宇着仙境万载教化留后人”。一座庙宇,应该有它独特的灵气、慧气乃至浩然正气,才能肩负起护佑正善、惩治邪恶、净化灵魂、慰籍人心之责。眼前这座庙宇位于群山拱卫的小盆地里,所处位置虽不高,然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步入大门,见庙内房屋古朴,雕梁画栋,栩栩如生。正殿和左右二殿都供有菩萨。同行者中有人虔城地为菩萨敬奉了香,我则欣赏起了正殿的对联:“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据说这是清末秀才杨兆庆所作的一幅劝世联,在济南兴国禅寺等名刹都有镌刻。其中蕴含的哲理发人深省,让人醍醐灌顶。其大意是:世间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会被寺院早晨的钟声和晚上的鼓声所惊醒,从而抛弃名利欲望;而在世俗的苦海中迷失了生命之路的人,也会被经声佛号唤回,从而走向超然之境。从寺庙出来,我见路边的草丛里露出红萢儿娇美的脸蛋,便上前为它们拍照。这时突然走来一只狗,快速靠近我们,许是为了自保,抑或是恶作剧,喜儿指着我对那狗说,去,去咬那个拍照的叔叔!汉青家的大宝、与她同龄的石头也随声附和道,对,去咬那个拍照的叔叔!正想着如何应对时,却见那狗并没听他俩的,而是向众人摇了摇尾巴就离去了——可见这应是一只懂礼貌、有主见的狗。我转而笑着对两个小宝贝说,叔叔没得罪你们吧?谁知他俩却异口同声地说,谁让你只顾拍照不管我们呢!一时竟让人语塞。
品读河恋
黑河坝以山水闻名,素有“山上林荫鸟争鸣,河中水清鱼畅游”之美谈。境内多山,大多无名但俊俏毓秀。水流亦众,其中两条甚是驰名:明澈清丽,贯穿全境——那就是黑河和白河了。前者发源于汉中留坝紫柏山,进入黑河坝时,自东向西流;后者起源于甘肃两当太阳山,步入黑河坝后,从西往东流。两河如同情缘颇深的情侣,虽无人牵线,却在黑河坝的阴坡相遇相恋,组建新家,成为沮水。沮水沿白河行进的方向前行三十里,以澄净之身融入汉江。午后,王哥带领我们去黑河与白河的交汇处,品读河流转弯之姿及融合之美。途经一住户,见屋后临水的竹林里养着一群鸡,这些鸡的毛发体肤皆乌黑发亮,想必这就是著名的黑河乌鸡了。鸡们见到我们不躲不避,似有大家风度,其中一只还舞动着翅膀,像是在向我们展示它曼妙的腰际线——正因有了黑河水滋养,它们才变得如此美丽而又气宇不凡。来到黑河边,见河床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偶遇两峰交叠,疑无出路时,却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萌生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水至绝境是风景,没有坦途时,它便从悬崖高空喷涌而出,甚是壮观——山与水的缠绵,注定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行至黑河尽头,便见白河洁净明丽的容颜在风中旖旎。河流最耐看的地方是转弯处,黑河转弯欲与白河拥吻时,不急不慢,尽显袅娜娉婷的华美和优雅。它先是闲适悠然地转过大弯,形成了河谷宽大,顽石列阵的河湾,然后放慢自己,将脚步和生活的节奏都放缓,静静品读树木、野花、水草、白云和游鱼的脸谱。待那些转不过身的水,在急弯处与岩石晤谈,发出碧波翻滚,雪花飞溅信号时,它才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两河交汇处,有一座直插云霄的无名山,它见证了黑白二河相恋相拥的全过程。这会儿太阳出来了,无名山伟岸碧翠的身躯映入两河交汇的潭中,阳光的强弱和潭水的深浅,让水绿出了不同的格次:有的碧绿,有的墨绿,有的浅绿。潭浅,水漫过的卵石,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潭深,水变成了墨绿,如镶嵌在山间的一块翡翠。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中期,这儿驻了一家军工企业,原名叫八零九后改为十六所。因离河近且河水清亮,厂里的职工和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河里游玩,少男少女常坐在石头上戏水打闹,那份快乐连河神都艳羡。或许受两河相恋的启示,一对对有情人在月亮、星星的呵护下,勇敢吐露真诚,许下一世情缘——这条河,让多少人牵手成功,又让多少人刻骨铭心!沮水无言,它缓缓流淌。那片水草,被梳成了妙龄女子的发丝,柔柔地在水里招摇。河床深处,有花香俯身抚摸鹅卵石,想让它躺在河谷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睡……返回农家小院,见小村老师等人蛮有收获——他们钓了百余条木叶鱼。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小精灵,我不禁味蕾涌动。转身笑着对小村老师说,能上你钓钩的,一定是颇有文化含量的鱼啊。一句话,惹得大伙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