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树彪
高家湾是个小村子,村东沟的一条小河,水还很大,流到这里绕了一个湾,于是在小河岸边形成了一块河湾湿地。在湿地上面的硷畔上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高喜财。祖上迁移到这里没几辈子,人丁不是很兴旺,但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殷实。喜财父亲手上盖了一院砖木结构的房子,在当时的年月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家。
喜财没有念过书,四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就白了,外出赶集或参加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头上总喜欢罩个白羊肚毛巾,很像那个年代流行的电影《地雷战》、《地道战》中的民兵队长。村子里的娃娃背着大人啦话总是称“高老汉”。每到农历七月十五后,由于雨季到来河水涨了,便将河岸的泥沙冲刷开,裸露出厚厚的炭层,村民们合伙到河边掏炭,以备一年的取暖做饭之用。说是掏炭,其实也就是人工将冲刷开的炭层上面的沙土和石头铲开,再用雷管引爆炸药,一炮响过,便能炸出很多的炭。那时交通闭塞,煤田没有大开发。老百姓谁也认识不到煤炭是值钱的东西,于是挖出来的煤各家垒一个大的炭垛以备一年生火外,其余的就是用来垒猪圈、砌厕所,反正比用石头方便。喜财苦水好,干这些活得心应手,村民们都喜欢和他变工(相互交换劳作)。
高家门前的这块湿地,土质好,不易旱,喜财便营务起了好多花果树,有桃儿、杏儿、小果子、葡萄、海红子。喜财会修剪,又给的养料充足,他们家的水果无论哪一种都个大圆润,粒粒饱满,味道好极了。蹊跷的是他家门前有一株母树是杏树,不知用什么技法在母树的一侧嫁接出桃树。于是一株树一半是杏树、一半是桃树。桃树和杏树开花不在一个节候,成熟也不在同一时间,颇有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争奇斗妍。有一年,被驻村的公社林站王站长发现,他开玩笑地说:“老高能给一苗树开两样花,真够上林业土专家呀。”
集体化时,喜财正儿八经的主业,是给生产队放羊,拦着七八十只一坡羊,也同营务花果树一样,每天将羊圈清理打扫的干干净净,白天选择好的草场拦放,晚上回家,根据天气温度变化,再给添加草料。辛勤的饲养,他拦的羊皮毛光滑油亮,精气神十足,村里人见人赞。拦羊的生活虽然乏味单调,但他也习惯了,给人印象倒是悠然自得,常年拦羊都背着一个铜锣锅,到了中午挤上一缸羊奶,在柴火上将奶子和小米一锅煮,便是一顿美餐。喜财一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村生活,遇上镇里赶集过会,也去卖点花果之类,同时也和碰到的熟人啦啦家长里短。他对人世间的是非冷暖、生活中的马高蹬低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偶尔遇到天阴下雨不出工,大家聚到一块儿,喜财爱夸羡张家的孩子有出息,当了公家人;李家的娃娃本事大,能说会道挣大钱。常常总结道:三辈能出一个人,十辈能出一尊神;人出毑家,铁出炉家(毑家,指孩子舅家);惜衣常新,惜食常饱。边说边不停地抽着旱烟,脸上还挂着期许的惬意。
喜财的婆姨也是一个勤勤恳恳、不多言是语,会过日子的好媳妇,从不搬弄是非,人缘也好。不几年,夫妇俩的二个女儿也进了小学读书。可能是受男尊女卑的影响,夫妇俩又违背生育政策硬是生了一个老儿子。喜财因为自己没念书、不识字常常感到遗憾,发誓要培养孩子读好书,把希望全寄托在子女身上特别是对老儿子的爱惜,真如掌上明珠,孩子要吃什幺好的,要什么玩具,一点也不加限制,任由孩子的性子来。也就在这时,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经济放开搞活,喜财如鱼得水,他擅长的养羊技术占了优势,在全国一片羊毛大战中,他家每年在羊子身上就见利几万元。再后来,国家允许个人办煤矿,喜财家的这块湿地煤层浅、储量大、煤质优。一下子就被城里来办煤矿的老板相中,光补偿就给了大几百万,从此,喜财腰也粗了,走起路来身子也直了,一夜之间就成了周围人眼中的“财神爷爷 ”。
大女儿小华,二女儿小青从小懂事听话,人分礼至,学习也下的了苦,一直学的很好,小青还到东北一所林业大学读研究生。老大小华大学毕业后,考上偏远镇的村官,由于既有文化,又熟悉农村生活,很理解农民的所想所盼,经常在村子里与农民交流,和群众打成一片,树立了很髙的威信。她切准农村土地流转这一关乎农民命脉的大事,公平、合理地解决了村民乱占、乱垦土地的问题,科学筹划奔小康的村策,通过农户集资办果园、入伙办养殖,一下提高了群众收入,使原来闻名全县的“烂杆村"一跃成了小康村 。她们村的做法还在全县进行过经验交流。县委李书记来村上检查时,小华汇报的有条有理,李书记看的仔细,表扬小华:“善于摸索,脑子有想法,工作有思路,业绩有成效"。据村里消息灵通人士说:小华已经被组织部考察了,要当镇长了。
渐渐的儿子小虎也长大了,由于父母亲百般溺爱,加上两个姐姐宠幸,又遇上小虎这孩子不担表,初中毕业,死活不念了,给村里人讲:他要做生意,当老板。喜财一家人挣上命劝导,也无济于事,便只能让其闯社会。这下小虎自由了,住在城里老子给买的楼房里,开着霸道车,隔三岔五不是在城里就是在镇子上,吆五喝六,这家馆子进,那家馆子出,朋友倒是结交下一大批。一次在一家酒店吃饭,小虎对服务员说:“你看你们上来的螃蟹,全是公的,母的哪去了”,问的服务员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小虎问的意思是母蟹黄多,公蟹黄少。遇到喜庆事,舍得花几万块钱将省城的名角请来助兴,这在村子里可是破天荒的。后来恋上了赌博,圈子里名气不小,说他将麻将牌抓到手,就了如指掌,扣在桌子上,打哪张牌碰哪张牌,一清二楚。一耍便是好几天,昏天黑地,什么也不管,累了烫几片“去痛片”,以后变本加厉,沾染上了鸦片。镇子上的食堂没有一家不赊账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喜财知道后,劝也劝过,骂也骂过,都听不进去,公家抓去戒了二次毒,但放回来不久,就又旧病复发,气得喜财见了熟人提都不好意思提。
现在的喜财和人啦话,听的多了,说的少了。偶尔说一句:儿大不由爹,一娘养九种。笑脸没从前多了,腰也开始弯了。
作者杜树彪,陕西府谷人,榆林市交警支队原纪检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