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释一尘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漂泊。
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弘一法师《忆儿时》
春溪飞流间,只见云烟幻灭,万物萌生处,但闻空山蝉语。
这是作家皓辰的家乡——花屏村。
那一年清明前后,山花开的正浓,油菜花开的正香,皓辰携妻子筱芙行经在清风习习的山水间,脚踏着崎岖的羊肠山路,来到了翠柏掩映之中的祖坟前。
七八座坟丘,聚集在一处叫做女娲庙的半山上,左右山湾边是两道矮矮的山梁,就像两个椅子的扶手,从风水学讲,这儿是处吉地。
俩人伫立在晨雾笼罩下的祖坟前,婆娑的树影如乌黑的发丝,晶莹的露珠又似流转的泪水,皓辰竟神往起奶奶生前时的样貌来了。
皓辰的爷爷和奶奶合葬墓在这里是规模最大、最豪华的一座,坟墓上的一棵弯着腰的翠柏相对于其他坟墓前后的树算是比较细的。后面坟丘起伏,并无墓碑,他记得小时候跟堂兄弟们一道来上坟时,要靠父辈的指引才知道它们埋的各是哪位先人。
皓辰脱掉外套,先仔细地把爷爷和奶奶坟墓四周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从手提袋里拿出纸钱、香火和鞭炮在墓前点燃,纸钱在跳跃的火苗间旋舞成寸寸飞灰,黄褐色的烟袅袅而上,接连人间与冥世的念想。纸灰飞舞一阵便渐渐歇了,只留下一堆静默的余烬,太阳也不安分地跳脱出晨雾,把几座坟墓揽入怀里。
临走时,皓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点燃后便一根根的插在墓碑前,他记得这个牌子的香烟是奶奶生前最爱抽的。然后磕头作揖,四揖四头。
祭拜结束后,他便跟妻子静坐在祖坟附近的油菜地畔沐浴着春日的阳光,两人相对无言,那一瞬间彼此如入定一般,似乎达到了另外一种境界。直到村里的孤寡老人碎花婆出现。
“皓辰娃,你是稀客呀!”碎花婆见到久未谋面的皓辰,佝偻着身子,晃着悠闲的小碎步,带着无比惊喜的神情拉着皓辰的手,左看右看,脸上笑开了花。并用手指指着一棵拐枣树说:喜鹊最近几天一直叫唤着呢,原来是你要来呀!
嗯!好久不见了,碎花婆!您的身体还曾硬朗?
硬朗着呢,这不老胳膊老腿还能动着么?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唉!咋又瘦了!
但碎花婆认不出筱芙是谁,得知是皓辰的妻子后,老人家恍然大悟。对皓辰说道:你娃好福气,找了个这么排场的省城女娃!说完后,忙拽二人到附近自己的家中歇脚。
三人穿过油菜地里唯一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弯弯曲曲,地的尽头就是碎花婆的家。
三间土木结构的老屋,房顶苫盖着青瓦,土墙表面布满了被雨水冲刷的沟痕,当皓辰看到这种朴茂自然,雄浑有力,不矫揉造作的屋漏之痕时,不由得想起了唐代书法家颜真卿那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沉着凝练的颜体书法用笔。
老得已包浆成深褐色的门楣、门框上,被不知道多少年积累的层层叠叠的年画和对联糊满,显得无比沧桑,堆积着时光的沉淀。门前的一畦菜地被一圈齐腰的篱笆环护着,篱笆上盛开着几丛金银花。院子里一只母鸡奓着翅膀护着一群小鸡散步啄食,叽叽咯咯从几人面前跑过,在宁静祥和里叫出一片诗意田园中的烟火气息。
进门至堂屋,只见屋里跟屋外一样,都是黄土地面,一层一层的报纸从墙到顶糊得平平整整,屋子里没有什么夺目的色彩,也没有花哨的装饰,黢黑包浆的屋顶时不时钻出几只燕子。
堂屋的正堂贴一张大红纸,上书墨书“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只见笔笔藏锋入纸、线条圆浑,字形更是打破棱角,形散神不散,泯灭锋芒、气息内敛,有一种超然物外、安然恬静的禅趣,皓辰一眼看出是自己的老师金先生所书。
中堂正下方放置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摆着一把盛满大米的木升子,里面插着三根还未燃尽但早已熄灭的残香,升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三个花馍,呈金字塔型。桌子两边各摆放一把跟方桌一样老旧的雕花太师椅,桌子底下是个农村老式方形木架火盆,靠西墙是一个装粮食用的黑漆旧木柜,旁边是用两条木凳支起的木板,上面放着一对阴刻着缠枝牡丹花纹的大土漆漆就的红色木箱子,这是那个年代结婚的标配,门后面放着一个木制的脸盆架。屋子里虽然老旧不堪,却透露着朴实与温馨。
筱芙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暖暖的、特有味道,那味道似有似无地飘在屋子里让人很难捕捉,她想深深地将它吸入身体时,它却悄悄地隐遁了。
碎花婆用搪瓷缸子给二人泡好茶后,便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地在其中一口箱子里摸索出一盒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洵城特产--双麻饼”递到二人手里。
皓辰和筱芙身处在这方能够治愈人心的温暖氛围中,顿觉心生欢喜,自在安然,彼此相视一笑。
碎花婆想起了皓辰的奶奶,眉目间不由得流露出伤感,只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我那老嫂子去世都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皓辰当下盘算年龄,一脸惊讶道:碎花婆,您已年过九十了吧?
老人掐着指头算了会儿才答道:我虚岁九十五啦!然后又接着说:我这辈子大字不识一个,也无后,自从我那口子去世以后,我对岁数就不怎么在意了,每天只在乎眼前的事,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颇具余味的回答,让皓辰和筱芙再次相视而笑。
良久,她又问筱芙:这次回来准备多住些日子吧?筱芙说道:我近几年身体出了些问题,精神状态也不好,老家好山好水的,适合养身体,也有利于舒缓自己的心情,这次回来暂时就不走了。
碎花婆听后,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了皓辰的肩膀,说到:筱芙这孩子的情况你妈跟我也聊了一些。
接着又对筱芙说道:孩子,只要自己不垮没人能压垮你。
筱芙听后,不再言语,平静地凝视着连绵起伏的巴山山脉。
时值四月,山上树木葱茏,山下被花海覆盖。皓辰和筱芙要走时,碎花奶并不挽留,还催着夫妻俩“赶紧走!”生怕耽误了年轻人的“大事”。告别碎花婆,俩人的下一站是村委会。
路途中,筱芙说到:碎花婆家里那特有味道让她心里感到很踏实、安然。
皓辰答到:那味道是碎花婆一日日养出来的!我曾听村里的老一辈人说:“碎花婆在她六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从此,她便和四岁的弟弟跟着好吃懒做的父亲生活,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为了能有口吃的,十四岁那年她来到了我们村,给我奶奶的一个堂弟当了童养媳。二十九岁那年丈夫犁地时被疯牛给踩死了,几个月后,她唯一的儿子因犯心脏病掉到火炉里被活活烧死,年底她的父亲又因肺痨离世,一年三个亲人接连离她而去。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年我眼泪流干了,从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哭了’。”
筱芙听后喃喃说道,按现在流行的原生家庭论来看,碎花婆应该是个满脸写着愁苦的人才对呀!然而,她却是我见过的活得最通透、最恬淡的人……
筱芙出生于西京城一个书香家庭里,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亲是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母亲是省国画院的著名画家,她从小就天赋异禀,尤其对农业知识充满兴趣,二十六岁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到西部农林科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博士一毕业,就作为高端人才被引进到省农科院从事作物新品选育及栽培技术研究工作,由于工作认真,人又聪明能干,短短几年,便成果斐然,得到了业界的高度认可,是农科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有着让同龄人艳羡的光环。
工作不久,筱芙便与父亲的得意门生兼助手皓辰相知、相爱。在婚后,夫妻俩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原以为她顺风顺水的命运一直这样下去,然而,在筱芙三十四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彻底改变了她原本的生活节奏。从此,她变得敏感、脆弱,频频出现得濒死感导致她的情绪异常焦虑,长期的抑郁失眠让她的身心、精神备受折磨。
为了在不耽误事业的同时又能静心调养身体,在皓辰建议下,筱芙便向组织部门提交了到陕南偏远山区工作的申请。经上级部们研究决定,同意她到洵城县农业农村局挂职,后被选派到花屏村从事农业技术指导工作。
花屏村地处汉江中上游的巴山腹地,在这里,城市的喧嚣、滚动的红尘,尽被重重的青山隔绝,形成一个不易被打搅的桃源之地,像一个隐者,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与记忆,在大山深处遗世而独立。
筱芙对这里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对这一方山水只涉足过一两次;熟悉,是因为这儿是她亲爱的丈夫生养的地方,他早对这个极度闭塞,但充满希望的土地有所了解。
此时,县、镇两级组织部门的几位干部和村委班子成员正在为筱芙的到来举办欢迎会。筱芙作为省城的农业专家能来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为村民们进行农作物育种、栽培等方面的技术培训和指导,无疑是雪中送炭。
傍晚,沿着溪岸映着余晖,晚风轻拂着脸颊,一切悠然惬意间,一只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传来,筱芙顿觉胸闷心慌,蹲在地上脸色发白。皓辰知道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好在一阵安抚后,筱芙又恢复了正常。
与西京城不同,这里的作息不需要闹钟,只需遵从自然的安排。天色入幕,伴着淙淙流水声,在清澈的溪水中洗去城市风尘,月挂枝头,听着流水声,就已是要休息的时间。
只是筱芙躺在床上睡不踏实,固执的思维死死地揪住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那是她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痛。还得靠服用安眠药入眠,这是她在西京城多年的习惯。
关上灯,筱芙问:这被子上还能闻到奶奶的味道吧?
是啊!皓辰有些恍惚的答到,仿佛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童年的某个夏日的午后。
那是皓辰童年的最早记忆,就是在一个叫桃源子的地方,奶奶坐在老屋的院坝就着阳光打着草鞋的场景了。那时候,他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还穿着开裆裤,父母整天忙于生计,把他留给奶奶照看。
阳光明媚的午后,房前的大香椿树,在踩实的土院坝上洒下斑驳的阴凉,奶奶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坐在草鞋耙子上,他就蹲在她旁边,认真的盯着她用力拉扯龙须草绳的双手,当一只草鞋完工后,她便手握一个棒槌上下挥舞不停地槌砸编织好的草鞋,直到砸平整结实为止。皓辰直到现在,每当想起奶奶用棒槌击打草鞋的砰砰砰……声响,依然还能察觉到老人家当时那风烛残年的身体里蕴藏着的虎虎生气和惊人的力量,就像一株似乎枯槁的老树,一到春天就舒展出青枝绿叶来一样。
流水潺潺,一夜无梦,一夜安然。
清晨,筱芙从氤氲着雾气,弥漫着柔光的山村中醒来,这几乎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让她心头一片欢喜。
父亲已经在火炉里烧好了洗脸水,母亲也已烙熟苜蓿油馍,熬糊了绿豆包谷糁稀饭。一家人就着餐桌上的豆芽炒浆水菜、黄豆酱炒腊肉、清炒油菜苔和一盘凉拌魔芋豆腐,喝着温热的稀饭、吃着酥香的油馍,筱芙感激的看着二老。
此时,家里的那只黑眼圈老公猫正在与一群母鸡在打情骂俏,嬉戏于小溪边,它们有着溪水一般的清浅快乐。一只鸟儿也不甘寂寞,几声清脆的鸣叫,又让筱芙痴痴的看向窗外。
早饭后,父母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皓辰开始烧水煮茶,筱芙也准备去上班。
临走时,墙上的一幅字将筱芙吸引,她一眼认出这是民国高僧弘一法师的偈语。
皓辰说:这是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抄写的,随后,他轻声吟诵起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在皓辰的吟诵声中,筱芙出门去村委会上班。
农人的一天,从日出开始,在路上就有村民对她频频颔首打招呼。
果然,在村委会的门口,就已经聚集起找她排忧解难的人群。
皓辰喝了几泡茶后,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去看望自己的的初中老师---金先生。
金先生出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祖籍浙江余杭,出身世家、家学渊源,早年仰承传统,博通诸类,后求学于上海震旦大学。上世纪六十年代为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从杭州来到西京城的高等学府支教。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由于讲真话,被下放到陕南洵城中学任教后,认为自己是高材生,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是大材小用,因此意志比较消陈,从此便开始精研佛理及书法,并多有自己的新见解。后来,他遇到了现任妻子,在妻子的关心和鼓励下,在佛学的滋养下,他放下过往,逐渐振作起来。文革后期,放弃了回省的城机会,主动要求到妻子家乡所在乡的初级中学任教,直至退休。
在皓辰的眼里,金先生是一个非常严谨而又幽默风趣的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同时他的平和之中威严丝毫不减。他将金先生视为自己精神上的父辈。在他看来,金先生是那一代知识分子里面,不多的或者说是几乎唯一的真实坦诚其整个思想历程的人。从金先生身上也让他看到了一种传统文人所具有的风骨和襟怀,以及当代大多数知识分子所欠缺的精神。
到了金先生家,正逢晴朗的上午,只见即将病入膏肓的老师正蜷缩在院坝上剥着玉米,阳光照在他身上,又投射到地上,黄色的土地,勾勒出他的身影,影子被阳光拉得修长。
皓辰开玩笑的说:您是大先生,咋能干这种粗活呢?金先生用手指了指一只正在窗棂上织网的蜘蛛笑吟到:蜘蛛结网一心痴,雨打风吹念吐丝;万物生存皆进取,不劳作者不得食。说起自己的身体,金先生一脸轻松的说道:我现在就像笼屉里的馍一样,只有靠顽强、执着的心劲儿,才能释放出馥郁悠长的人生香气,等哪天身体跟精神彻底垮了那就可以一了百了,随心所欲了。
看到曾经塞满书籍的屋子,如今空空如也,皓辰问:那些书都哪去了?金先生淡然的说:捐给学校了,我希望死的时候落个整齐干净,不要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皓辰想起散文获全国新星奖后金老师给他发的一条微信,内容是:“对于一切的际遇,要全无成见,认真对待,这才是真正的超脱,真正的享乐。”三年前,皓辰并不能领悟他老师的话。这三年里,他仍默默无闻,即将进入不惑之年,也没能写出一部能拿出手的作品,自己都开始怀疑所坚持的东西是否还有价值。
师娘宽慰皓辰,你还年轻,路还长,别着急。
金先生对妻子的话并不认同,他说:人还是要专注当下,因上努力,果上随缘的好。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桌椅、农具、光影,三人对坐也只需一人一缸茶,简简单单的见面,却成了让皓辰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上班第一天,筱芙本打算先去村委会适应、适应工作,但最终还是在村民们的请求下,在田间地头跑了一整天。休息间隙,她跟几位老人拉起家常,老人们谈论之事无非抱怨将子女们辛辛苦苦养大,到城市打工,挣不到钱不说,有的一年只回来一次,有的回来两次。筱芙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在以后的工作中不但要给这些人解决农业生产的实际困难,而且还要用心去抚慰这些空巢老人孤苦的心。
回家途中,筱芙看见驻村大学生村官胡仔在一村民家的门前给一女孩辅导作文,只见那女孩一声不吭的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容,浑身洋溢着乐观自信。女孩儿也看见了筱芙,忙站起来满脸热情的向她点头、让座。
当筱芙从胡仔嘴里得知,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患了失语症后,顿时心生感慨:如此小的年纪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打击,然而她面对不幸的态度,恰如高尔基笔下的那只海燕,拥有着一颗勇敢坚韧的心,没有放弃,而是迎着苦难,笑对人生。
筱芙随即向胡仔提出:她的作文以后就由我来辅导吧!
当她随手翻开作文本,只见一篇题目为《我的碎花外婆》的文章,这样写道:“碎花外婆总说,从春天开始,我就开始种茄子、辣椒、黄瓜、葫芦、南瓜等蔬菜,整天忙着拔草、浇水、施肥、就这么一心只看眼前的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九十多年了,和见多识广的人相比,我是那么目光短浅的活着,免去一些无谓的烦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大概就是我能够长寿的秘诀吧”。
回到家后,皓辰母亲对她俩说:碎花婆去年冬天摔了一跤曾卧床不起,躺了好几个月。夫妻俩听后决定抽时间再去一趟碎花婆家。
翌日下午,皓辰和筱芙在去往碎花婆家的路上,顺便在村里小卖部给老人家买了一些营养品。
此时老人家正在卧室休息,俩人不愿打扰,见厨房门开着,就径直走了进去。
厨房非常简陋,三四平米的地方,一个砖头垒砌的柴火灶台、一张木板拼成的案板上放着几个老瓷碗和一个陶制的和面盆、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柴以及被烟熏得漆黑的墙壁,最让筱芙感到惊讶的是,厨房里还放着一口棺材。大概只需要一两秒就能将厨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厨房里没有存放过多的食材,碎花婆吃的蔬菜都是现摘。一根拇指粗的白水管,从山上源源不断的引下山泉水,水汩汩的注入到灶台旁的大瓦缸里,连绵不绝的声响,让人平静放松。
不一会儿,碎花婆就醒了,筱芙问:去年冬咋就把腿摔了?老人说:清理猪圈粪便时不小心栽倒了。
皓辰随机向老人提出:您家的猪圈以后就让我来清理吧!
碎花婆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呢!接着,又伏在筱芙的耳边说道:清理猪圈的活又脏又累,皓尘娃是白面书生干不了。
皓辰笑着让老人家放心,说:每次回来都帮父母干这种活,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种味道。
从碎花婆家出来,二人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斑驳,树影婆娑。筱芙将头贴在一棵百年树龄的柿子树树干上,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力量。
穿过树林阴翳的山路,夫妻俩就到了村里的小学。
在学校操场,筱芙不知疲倦的与孩子们玩耍嬉闹,此时的她,宛若18岁的少女。直到放学铃声响了,孩子们像森林里的鸟,向着各自的巢穴归去。
映着落日晚霞,同孩子们回首告别的那一刻,筱芙的泪轻轻滑下,她对皓辰说:自从嫁给你以后,我就越发的多愁善感了,伤心的时候落泪,开心的时候也流泪!话毕,哭随即成了笑。她撒着娇,用皓辰的衣袖拭干了自己的泪水,两人站在操场一起目送孩子,目送夕阳。
皓辰再次去给碎花婆清理猪圈时,发现屋里突然多了一位少女,他同女孩儿打招呼,女孩儿笑着点头回应。
听一旁的碎花婆说:“女孩儿是她的侄外孙女,前几年的一个晚上她去地里拔猪草被两只野猪围攻,受到了惊吓,从此就说不了话了。”
皓辰听后猛然心头一紧,眼神里充满怜惜。
碎花婆又补充道:女孩儿名叫小山药,她把我说的话都写下来了,就是前段时间筱芙看到的那篇作文。
皓辰对女孩儿一下刮目相看,对她说道:筱芙说你那篇文章文词朴实、韵味无穷,写的很好。
小山药也听说过皓辰,便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听说您是作家。
皓辰立即面露愧色,说:自己自从得了奖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写出过一部有价值的作品了,就算是作家,也是徒有虚名。
碎花婆问起皓辰的工作,说:你小说写的事情是假的还是真的?
皓辰解释到:虽然是假的,但也是为了传递真实的事而编的故事,就好像地里的油菜籽不能直接食用,那么把它榨成油用来炒菜就能吃了。
一番解释,让碎花婆仍听的云里雾里。当皓辰绞尽脑汁搜索说辞时,小山药递来一张手抄纸,上面写道:我想,小说就是将天老爷的话转为人可以理解的故事。
碎花婆听后豁然开朗,说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悲苦的事听的够多了,也经历的够多了,大家只想听快乐的事,谁会想要特地的在书本上看那些伤心的事呢?
与碎花婆婆和小山药的交流,让皓辰尘封的心扉如天空一样瞬间辽阔。
接下来的日子里,筱芙一有空闲时间就去陪村里的空巢老人聊天,用心的倾听他(她)们的心声。那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黢黑的脸和脸上沧桑纵横的皱纹让她了解了这些人到底历经了多少磨难、苦难和困难。但是让筱芙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所接触过的这里所有人从不怨天尤人,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强乐观,积极向上,像极了空中的雄鹰,在风雨雷电间乘风翱翔,永远不知疲倦的迎着未来和希望。
又是一篇写碎花婆的文章,小山药写到:“地里什么都能种,葫芦、茄子、黄瓜、西红柿,丝瓜,冬瓜,自己想吃的东西都能吃的痛快,如果说我长寿是因为长期吃的蔬菜瓜果施的是农家肥的话,我的长寿大概是因为我没有钱,这都是贫穷对我的补偿”。
皓辰和筱芙再次去看望金先生,此时的他正吃力的支撑着身子,在八仙桌上专注于笔歌墨舞,他屏气凝神,写好最后一个字,才把目光看向学生。他轻轻放下笔,缓缓展示起自己的墨宝。然后,自嘲的说:我是不是已经达到“人已老,书未精”的境界了。
皓辰一眼认出老师所写的“悲欣交集”四个字是临摹弘一大师的笔法,作品有疏落空阔的禅意,留白之间,只有呼吸存在。与弘一法师在《山色》一文中:“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的心境和意境高度契合。
皓辰明白老师习的不光是字,更是弘一法师一生追求心灵超脱和人格圆融境界的诗情意趣。
筱芙也附和着说:您的字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像孩童般稚拙烂漫。
师娘沏好茶水,插话说道:你们的老师总是写,总是撕,一直都只是在临习。
金先生仍端详着自己的字,沉默良久后才说:字最重要的就是神形兼备,神态和形态能反映一个人的心灵迹化。弘一大师的墨宝好就好在锋芒敛尽,圆融无碍,笔端不含世情,点画不见烟火,犹如空谷闻人足音,跫然而喜。临摹他的书法可以征心征境。说完,他放下了字,让妻子去卧室拿了一件东西。
只见师娘捧来一方端砚,金老师要将他的祖传北斗七星砚送给学生。
此砚为端溪梅花石制,石质细腻如玉,呵气成泽,随形而就。砚额有七枚活眼,分布恰如北斗七星,极为罕见,巧琢祥云烘托七星,烟云流转之间,文魁尽显,砚堂平坦,砚侧不雕不琢,契合士大夫抱朴存真的审美意趣,极具文人雅韵。
皓辰诚惶诚恐,他知道这方砚在老师心中的分量,向老师推辞着不敢接受。
金先生说:如今你是最适合保管他的人,交给你,我也就能安心了。皓辰就不再推辞,眼含热泪的从老师手中接过砚。
待皓辰起身告辞时,金先生说:以后要专心的干自己的工作,就不要为我担心了。老师的话让皓辰再次热泪盈眶。
一个周末的下午,夫妻俩在山下的桂花湖中钓鱼,就在二人一无所获、准备放弃时,筱芙又在岸边甩下鱼钩,不多时,一条红尾鱼上钩了。筱芙激动的欢呼,曾经多愁善感、面容忧郁的她,已经记不起上次这么开心在何时身处何地?
回家路上,村里的孩子们见到筱芙,主动向她飞奔而来,筱芙给孩子们看她钓到的鱼,孩子们给筱芙送上几个刚刚在大树上掏到的鸟蛋,随后欢声告别。
夜晚,夫妻俩围炉就餐。皓辰将煎好的鱼送到筱芙跟前,那鱼一咬,发出咯嘣的脆响,美滋滋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她就让皓辰去酒缸里舀一壶父母自酿的杆杆酒,放到火炉里温热。筱芙先尝了一杯,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将酒壶递给皓辰,他先小口品尝,然后就直接用嘴对着酒壶喝,意犹未尽时,酒壶又被筱芙夺走了……。
那一晚,筱芙醉了,第一次没有服用药物就酣然入梦。
时令进入五月,到了插秧季节,筱芙每天会和其他村民一起去山下的稻田忙活。
春夏之交的一场雨,点缀在山间的半新半旧民居被雨水精心打磨,清洗出一种原始与朴实的美感。幽静的山村透着丝丝凉意,但也让山林、田地、溪谷,勃发出更大的生机。
雨过天晴,筱芙和皓辰去看望碎花婆,问到睡眠,老人说:睡的很饱,常常一夜无梦。
皓辰又问:你有睡不着的时候吗?
碎花婆答:雨天的时候,大概是身子骨没怎么活动,有时候就难以入眠。
皓辰继续追问:你睡不着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碎花婆答道:下雨的时候,屋檐就会滴水,我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水,就这么一直想象着,流淌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筱芙被碎花婆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也好奇的发问:我们每天晚上也听着流水的声音,为何没有这种感受呢?
老人家解释道:你们还年轻,还要去听很多事,不像我整日以山水为伴,就只能听山、听水。
从碎花婆家出来,皓辰问筱芙:多久没有吃过安眠药了。
筱芙想了想答:好像是从钓到鱼的那晚开始。接着她附在皓辰耳边悄悄的说:过去的自己总是身心交瘁,现在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活着了,如果再有个小宝宝那就更好了。语毕,她就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皓辰的嘴唇。然后,大声的说:好事如果讲的太大声的话,就会让她悄悄溜走。话音刚落,她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在鸟鸣流水间恣意飘荡。
那一晚,刚回到家,筱芙就手脚并用,把皓辰从客厅强逼到床上,并迅速的扒掉了他的衣裤,然后她一跃身上了床,一个轻巧翻身,骑在了皓辰的腰间。
此时的皓辰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说:哎呀,饭都没吃,还有劲儿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啊?
筱芙呼吸急促,啃着她的嘴说:吃啥饭啊!吃你!
说完便开始狂风暴雨,一室旖旎,饭也不吃了!一番云雨下来,彼此都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空灵之美,那是一种身心合一,灵与肉的结合。
筱芙香汗淋漓地瘫软在皓辰的怀里,竖起耳朵仔细聆着听他的心跳声。突然,一串绵绵悠长的呱呱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筱芙说:好像是猫头鹰的叫声。
皓辰却说是蟾蜍,一种雌雄异体、水陆两栖动物。
筱芙一脸崇拜的看向皓辰,一双贼手又开始不老实的在他的两腿间游走……
两人在床上昏天暗地地纵情,惊跑了屋外的蛐蛐和蟾蜍,羞的月亮也赶紧躲到山的背后,抿着嘴嘿嘿直乐!
一阵鸡鸣狗吠叫醒了沉睡的大山,太阳就急不可耐的爬上山顶,接管了整个四野,它使出积攒了一夜的力量,把光亮一股脑地泼向村庄。
时间走着走着,就来到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死去的灵魂都会在这一天重聚在生前居住的村庄,人们便摆上供品、点燃香火相迎。满山的袅袅青烟和莹莹烛火,点缀着坟地、勾连着阴阳、庇佑着子孙。
筱芙对皓辰说道:此刻,我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处阳间抑或是阴世,以前在西京城的时候,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就这么在梦里长眠也未尝不可。
不知不觉间,夫妻俩回村已近半年。
作为挂职干部,筱芙广受好评,她积极的帮助村民解决农业生产过程中的各种疑难杂症,不仅态度亲和,而且技术精湛。村主任曾多次劝她休假回城休息一段时间,但都被她婉言拒绝。
一页页轻巧的日子翻过,不经意的触到了是夏非夏,是秋非秋,扑朔而迷离的初八月。这是个历经了春的洗礼,夏的熏蒸,渐现丰硕,但交替着阴晴和悲喜的时节。在即将进入更年期的风儿吹过的山间地头,有几片残叶卷地,它乱了深深夏,也染了浅浅秋,等朝暮更迭。在秋天风起的路口,花屏村即将演绎着一场人世的悲欢。
最新的一篇作文,小山药这样写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不能帮家里什么忙,我的家人和村里的人都觉得我也许活不长了,然而如今我仿佛被阎王爷遗忘,活了这么长时间,正所谓世事难料,随着年龄的增长,无法理解的事也越来越多,在这之中,最搞不懂的就是自己为何还在活着。”文字虽是碎花婆的口述,但小山药能这样写,皓辰看出,大概是她自己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
就在不久前,受小山药父母委托,皓辰带她到县医院去做复查,意外查出了恶性肿瘤,并有转移的迹象。
当皓辰把小山药的病情转告筱芙时,只见她呼吸逐渐紧促。皓辰从后面轻轻的搂着她的腰,说到:我知道你跟小山药亲,这次我俩一定要尽力的帮助她,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会是你的坚强后盾。
在省医院会诊时,夫妻俩与小山药的父母在病房里等待会诊结果的过程中。筱芙随手翻开了小山药床头的一本书,这是汪国真的诗集,她情不自禁念了起来:“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无论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报我以平坦吗?我是一条欢乐奔流的小河。报我以崎岖吗?我是一座大山庄严地思索!报我以幸福吗?我是一只凌空飞翔的燕子。报我以不幸吗?我是一根劲竹经得起千击万磨!生活里不能没有笑声,没有笑声的世界该是多么寂寞。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对生活的热爱,我微笑着走向火热的生活!”
转眼间,迎来了八月节,山雾蔼蔼,田野蒙蒙,中秋明月下,小山药的病也牵动着碎花婆的心。
确定好诊疗方案后,筱芙让皓辰守在医院,自己则回单位去看望同事。
其中一同事对她说道:你去基层工作有点不思进取的嫌疑,作为专业人员,只有在科研学术单位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
筱芙回答;在您和大家的眼里,我这样可能是有点不思进取的,但我认为不思进取没什么不好。
她的话让同事似懂非懂,但他真诚的向筱芙道歉说:自己不该随意揣摩别人的内心。
在小山药等待手术的间隙,皓辰跟筱芙回了一趟老家,当天夜里筱芙见皓辰正趴在书桌上专心致志的奋笔疾书,筱芙一脸好奇。
皓辰说;我想把碎花婆的话记录下来拿给小山药听,却发现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也许自己不该考虑这么多,听碎花婆自己说就足够了。
当皓辰拿着录音笔让碎花婆给小山药说话时,老人一开始有些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在皓辰的引导下,她轻声地念了几遍老天保佑后,终于说:虽然我心里担心的七上八下,不过像这样一直看着这些寻常光景,我的心也就会逐渐平静了。
好在手术还算顺利。
筱芙安慰小山药的父母说:主治医生也说了,小山药手术很成功,很快就会痊愈的。
小山药的父亲听后如释重负,沧桑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他连连向筱芙和皓辰道谢,说道:你俩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我下辈子用眼泪来报答你们。小山药的母亲更是满含热泪的哽咽到:小山药能遇到你俩是她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皓辰赶紧说:您俩这么客气就见外了,都是一个村的,遇事总要相互照应的嘛!
接着,筱芙情不自禁的向小山药父母讲述起自己回花屏村的前因后果:五年前,我母亲得了子宫癌,也住在这所医院,在她生病的最后一刻,我就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当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夕阳从林立的高楼间照进病房。而我身体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那束光带走,那时我怀孕两个多月了,胎儿就死在了腹中。自此以后,我的身体就垮了,再也无法乐观的面对明天,脑海里总想着死亡。我被诊断为惊恐症,回花屏村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治这个病,可后来发现,金先生明明得了不治之症,但他的生活态度又让我理解了什么是人生、明白了什么叫做朝为红颜,暮成枯骨,只有好好活在当下,才能更好的面对死亡。
四人守在病床前整整一夜,直到小山药苏醒。
等小山药病情有所好转后,筱芙回到西京城区的家里看望父亲,皓辰则第一时间赶回村,将小山药病情好转的消息告诉碎花婆。老人家听后泪流如雨,带着哭腔说出感谢的话,还专门叮嘱皓辰,聪明又贤惠的女人可难找,一定要好好珍惜筱芙。
回家的路上,路过田地,随处闻得见芙蓉花香,随处听得见知了声,皓辰盘算着明年开春一定要在房前屋后栽满芙蓉花树。
再次去医院,小山药已经能像以前一样写字看书。
她给皓辰写道:碎花外婆的录音我听了好多遍,我的心已平静了下来。
当皓辰告诉她:碎花婆知道你已经好起来后高兴的哭了。
小山药双眼含泪,声音嘶哑的说了句:有你们真好!
皓辰惊讶的着看着小山药,激动地说道:你竟然能说话了,你的声音真好听。
金先生连起身都变得艰难,他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但仍一脸平静的嘱咐妻子:我去世后不要办白事,找几个人直接把我抬上坡埋了,之后你就正常生活吧,我病了这么多年也把你给连累够了。说话间,妻子已经泣不成声。
万物更迭、岁月流转间,花屏村也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岁月前进的脚步!
早晚的凉风染红了黄栌叶、染黄了稻谷穗、染白了白云朵、加绿了松树叶,红、黄、白、绿四种颜色在天空和山谷里斑驳交织着。花屏村掩映其间,便并不那么显眼,碎花婆点燃枯叶,天空中飘起缕缕浓烟。小山药的父母专程来感谢,筱芙轻快的笑声回荡的很远很远。
一个晚秋的午后,师娘专门把皓辰和筱芙叫到家里见金先生最后一面。
金先生临终前正襟危坐在中堂的圈椅上,看了自己学生一眼,嗫嚅着嘴唇说;回想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利众的事很少很少,残缺破碎的事居其大半,而今距离油尽灯枯一步之遥时,才方知我是我,又何尝不是悲欣交集呢!
他仍放心不下妻子,紧抓着她的手,用最后一口气说道:人世无常、生死随缘、学会放下,方得自在。然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花从眼角泛出,一缕夕阳突然穿破阴霾照进房屋,光映红了他的脸。在四方邻里的注目下,一个自认为没有价值的灵魂上了归路。
花屏村的山腰上又多了一处新坟。
碎花婆又佝偻着身体安慰了一位亡人的亲友。
金先生终于将“悲欣交集”四个字像弘一大师一样洒脱地留给了这个世界。
皓辰重新写起了小说,他说:他要记下在这个村子里的所见所感。他谨记金老师的教诲:“神态和形态能反映一个人的心灵迹化”。他要将滚滚红尘的沉重用心体悟,将这芸芸众生不加雕琢的融入。
一场大雪伴着黎明的鸡鸣猪哼,唤醒了沉睡一夜的村庄。花屏村的日子,如雪飘落,碎花婆家的母猪在雪夜里一窝下了十个猪仔,熟悉的人间的烟火又如期而至,让这个悲喜交集的村子有了些许暖意。
小山药出院了,皓辰、筱芙、小山药三人大手拉着小手,在积着雪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向碎花婆家,步履所经之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清晰的脚印。
空中,晶莹的雪花像轻盈的玉蝴蝶在皓辰家的祖坟周围翩翩起舞,活着的人尽情哭泣和拥抱。
又一场纷飞的雪里,筱芙含泪走出县医院。她告诉皓辰:自己已经怀孕了。
作者简介:
释一尘,原名刘忠涛,陕西旬阳人。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于《文艺报》《天津文学》《南方日报》《陕西日报》《青海湖》《文化月刊》《文化艺术报》等报刊。作品收录于《灯盏2022: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原创作品选》由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作家出版社出版。《从长安出发·甘南行记》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网2022年度“文学之星”。现供职于陕西国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