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被誉为“摇滚之祖”的秦腔,已经在黄土地上扎根了上千年。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秦腔”在新时代多元文化的冲击下,显现萧条之势。如何振兴秦腔文化,成为当代秦腔艺术家共同研究的课题。在众多发展思路中,著名秦腔艺术家李梅提出“传统秦腔文化出路在于守正创新。除了守住四功五法、行当流派等戏曲本性,还要守住戏曲的人民性、时代性”。李梅的观点受到广泛的认可,其本人更是将“守正创新”理论以《再续红梅缘》这部作品得以实践,为传统秦腔文化注入新的活力。
秦腔传统剧《再续红梅缘》剧照 来源:陕西省戏曲研究院
守正与创新互为表里
守正就是要坚持传统文化传承,只有深知传统、认同传统、继承传统的才叫传承。如果一味创新而否认传统,那就脱离了初心。秦腔之所以深受观众喜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其个性特征十分鲜明,是秦人世代相传的文化,具有系统、完整的表演技法,鲜明的民族风格和地域特色,它承载的生活、历史记忆,构成了我们精神家园的文化影像。因此,守正是秦腔的魂,是秦腔发展之根基。
李梅是中国秦腔表演、秦腔教育双驱动的领军人物。她对秦腔的发展源于丰富的演出实践,她深知源浚者流长,根深者叶茂的自然规律。李梅认为守正与创新不是矛与盾的关系,而是一种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动态共生关系。以秦腔《再续红梅缘》这部作品为例,它既立足秦腔传统又不为剧种所限,既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又蕴含当代审美意识,是一部兼具传承和创新意义的成功之作。
秦腔《再续红梅缘》讲述的是裴瑞卿与李慧娘、卢昭容的传奇爱情故事。南宋时期,书生裴瑞卿赴京赶考,西湖桥边偶遇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李慧娘,二人琴箫和鸣,诉情思故。无奈此时慧娘已成权相贾似道姬妾,瑞卿黯然而去。慧娘喟叹“美哉少年”,贾似道因此戕杀慧娘于剑下。瑞卿行至卢家草舍,见满院红梅,触景伤情,偷折红梅以寄相思,却被卢家小姐昭容撞见,昭容倾心于裴生。此时,贾似道强纳昭容为妾,昭容不从,瑞卿定计,以装疯瞒天过海,不想功败垂成,二人反被囚贾府红梅阁内。慧娘阴魂不散,判官索拿逃魂,慧娘被擒地府,判官心生怜悯,赐其阴阳扇,助她锄奸救人。慧娘大闹贾府,火焚红梅阁,救出裴瑞卿,大仇得报。不料此时昭容误听瑞卿被杀,自缢殉情。慧娘肉身虽损,魂魄犹在,昭容魂魄虽散,玉躯尚存。慧娘哀求,孟婆献计,判官遂将李卢二人合魂还阳,与瑞卿重续前缘。
《再续红梅缘》取材于明代周朝俊的传奇作品《红梅记》,该剧剧本脱胎于老本,尽可能延续了传统剧目的结构框架,符合中国戏曲一以贯之的审美趣味。全剧服装采用戏曲传统服饰,表演紧扣戏曲传统程式表演,如剧中的李慧娘完全以戏曲正小旦行当应工,水袖功、圆场功、唱功、架子功……无一不展现了导演、演员对传统表演驾驭的炉火纯青。卢昭容则以小花旦应工,更注重表演,特别是手眼身法步的程式表现。另外还有裴生对生角道袍、水袖着装的舞台运用,判官二花脸传统架子功的展示,孟婆丑角行当的分寸拿捏,贾似道大花脸的台步唱腔及架子,小鬼们短打武生的跟头荡子……满舞台没有一个演员的表演能脱离戏曲(秦腔)传统程式化表演的范畴。
有了传统的框架和灵魂,接下来的创新就可以参考郭德纲的德云社相声一样,加入年轻人喜欢的题材和元素,再经过市场的打磨,最终通过秦腔艺术家完美呈现给观众。
与《再世红梅记》相比,《再续红梅缘》已不是对原作的简单移植,而是以其为艺术再创作的基础,在保持秦腔《游西湖》“鬼怨杀生”传统精华的前提下,对秦腔、粤剧以及昆曲、京剧李慧娘戏进行融汇、重组、提炼,以及反思和升华创作而成。如《再续红梅缘》中裴瑞卿和李慧娘原本相识并相互爱慕,在西湖不是初遇而是重逢是原作没有的。而善良的慧娘最后恳求判官发慈悲成全裴卢二人,并表示愿等到裴瑞卿百年之后再与其接续姻缘,最终感动判官得以还魂与裴再续红梅缘更是新编的情节,这种由悲情到团聚的结局转化,是传统秦腔的一大创新。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部分环节的语言更加通俗易懂,而这种变化并未让人感觉到与传统文化之间形成对立,而是相得益彰,如果不仔细去品味甚至感觉不到其中的细微变化,只是在欣赏的过程感觉该剧不似传统秦腔剧目那样晦涩难懂。
秦腔《再续红梅缘》给人的感觉是戏中处处见传统,但又处处有新意。是传统秦腔迈向新时代的一次历史性突破。
由“神性”到“人性”
秦腔的魅力在于它始终以人民的视角对历史、现实进行演绎。但不同时代,人们的文化需求不同。从忠君爱国的传统到善恶有报的愿景,从百善孝为先的品德再到忠贞不渝的爱情,秦腔演员在塑造角色的过程中,应充分考虑新时代环境需求,只有符合新时代大多人需求的作品,才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再续红梅缘》与传统舞台演绎的剧情最明显的不同是恢复了明传奇《红梅记》中卢昭容这一戏曲舞台上消失已久的戏剧人物。卢昭容在《红梅记》中与李慧娘先后爱上书生裴禹。川剧高腔传统戏《红梅记》有《折红梅》一折表现裴、卢相遇。其次就是香港剧作家唐涤生1959年在明传奇和粤剧传统戏基础上为香港“仙凤鸣”粤剧团编写的粤剧《再世红梅记》。在他富于创意的笔下,李慧娘和卢昭容两个人物竟相貌相同,而且后来以借尸还魂的方式合二为一。
以上剧情和人物的变化,是《再续红梅缘》这部剧顺应时代变化的创新。传统舞台里的李慧娘角色过于沉重,是旧社会女性角色的原型,与当下社会独立女性形象不符。为了向观众展示不同时代女性形象,演员李梅一人分饰两角,跨越正小旦和小花旦两行当表演,将大家闺秀李慧娘典雅端庄、矜持痴情,卢昭容善良正直、活泼机灵,刻画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
改革开放以前,人们因文化知识匮乏,很多秦腔作品中过于突出鬼神,甚至一度将鬼神作为一种信仰。但处于新时达的我们更相信科学,鬼神形象更多被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去欣赏。《再续红梅缘》作品中的判官是一个主导正义的艺术躯体和精神力量体现。作为花脸,该剧在传统戏曲判官造型的基础上,有意的削弱了部分“神性”,增强了“人性”的表达,这样的处理更加符合新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
顺应新时代需求是秦腔走向市场,迈向发展的必经之路。只有满足新时代需求才能让秦腔的未来走的更加久远。
敬仰与信仰是源动力
秦腔传统作品的创新,对艺术家的要求十分苛刻,既要深入传统去专研,又要跳出传统去创新。《再续红梅缘》作品里的李慧娘和卢昭容角色,若没有丰富的舞台经验、扎实的传统功底、非凡的勇气和卓越的智慧,根本无法胜任。演员李梅之所以能够胜任,是她对秦腔艺术自发的敬仰一直在推动她学习和思考。
早在1985年李梅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演员训练班时,就曾主演《游西湖》“鬼怨”一折,那时的李梅对李慧娘的角色认识是相对局限的,在唱功、演技上也略显羞涩。不过李梅的求知欲非常旺盛,她不耻下问,善于从群众的视角寻找自身不足,加之本人悟性甚高,戏路宽绰,很快就找到角色灵感。之后的演出中她不但扮相、嗓子好,唱念能力也突飞猛进。在演绎《西湖遗恨》剧目中,她再次扮演李慧娘,其声音婉转动听,如泣如诉,充分展现了北国女子至情至性的人物性格。自此,“鬼怨”、“杀生”亦成为她的拿手戏,一个敢爱敢恨,不惧强权的李慧娘角色深入人心。
时隔30年,李梅已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中国四大名旦之首,其秦腔唱功、演技已然炉火纯青,可彼时的秦腔发展滞后,鲜有新作品问世。而李梅16岁时演出《鬼怨》,对李慧娘角色总有说不出的情怀,她认为自己未能将心中对李慧娘角色的认识完美的诠释给观众,直到通过王仁杰老师的推荐,认识了西岭雪,三人一拍即合,开始《再续红梅缘》的创作。此时的李梅希望这部作品,能吸取《红梅记》《再世红梅记》《西湖遗恨》等传统作品之长,向观众呈现一个更加饱满的剧情和角色形象。在与导演韩剑英、编剧西岭雪探讨《再续红梅缘》剧目人物出场动作、唱段调子的过程中,他们常因一方觉得不舒服即要推翻来过,直到一次开会途中,西岭雪半夜来了灵感,将唱词一气呵成,李梅看后,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方才落定。
《再续红梅缘》是李梅倾注心血的时代力作,是她对党对国家关于自身秦腔教育工作的一次汇报。对李梅来说,她不仅仅是一名纯粹的艺术家,更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她对艺术的执着源于对秦腔的敬仰和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仰,而这种敬仰与信仰也推动着她在追逐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秦腔艺术在传承与创新过程中,《再续红梅缘》这部作品可谓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实践,它的成功为秦腔艺术探索与发展开拓出广阔艺术前景,更是鼓励着更多当代秦腔艺术家为秦腔艺术发展奉献着自己的智慧与力量!
(作者王飞,陕西蒲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游记名家联盟副秘书长。业余时间喜读书。出版有《信步南山》《敞开心灵之门》《豁亮》《在楼观》《哈喽,旅游景区》等多部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孙犁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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