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嘉瑞
瓦是石板,墙是石墙,地是石地,石头做成的房子里,住着终年和石头相伴的人。这样的石板房,长在紫阳。
“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在陕西,说到石板,叫人首先想到的是清涧,其实,真正意义上的石板,在紫阳。紫阳的石板是真石板,像千层的油饼,用扁锤沿石角一敲,就能起下一块。一层一层的石板,像压结在一起,中间还都抹了油,层次之间不粘连。各地都有各地的物产,紫阳一是石板,二是茶叶。
晨起的汉江边,韵出了晨雾。一夜春雨,石径、田埂都湿了。吱呀一声,柴门开了,石板房里,有婀娜的女子走出。女子牙咬发卡,手执木梳,歪首于汉江边,临水照花。一头瀑布,便从天而泻,那悠悠的江水,就荡起了一江的黑绸。间或的一声鸡啼,震落了石板房檐悬挂着的最后一滴雨水。鱼鳞一般的石板上,油亮着三月的春色——这样的景色,秦朝的时候就有了。有人说,紫阳的石板房有上百年的历史。其实,紫阳的先民住在石板之下,已经越过了千年。
紫阳的汉江边,皆是石板。江水冲过,一棱一棱的,鱼脊一般。石板为基的沿江两岸,参差错落地,生出了石板房。天空是蓝的,江水是蓝的,江水边的石板房顶也是蓝的。天地通蓝地氤氲,叫人联想起这个以道家真人命名的县制——“紫”“阳”。这样的一方地面,就笼罩在一种色彩与阳光的吉祥中。墙是石头砌的,厚过尺五,高多盈丈。支离的碎石,角线挂灰,侧面往外地块块砌起。石墙的顶上,再架木椽,木椽的上面,再铺石板。石板从檐口铺起,块块叠压,至脊而收。石材的地基,石材的墙体,石材的屋面,天然的材料,被紫阳人巧妙利用,筑屋造房,建宅修舍。这样独特的石板房,居住于内,冬暖夏凉。惊奇的是,入屋观天,罅隙孔洞之间,能见蓝天透亮,有直射阳光,然淫雨旷日,也滴水不漏。雨来,屋顶石板遮挡,水不入室。放晴,满室潮气蒸发,沿缝隙罅四散飘逸,室内很快又可干爽如初。此一地面,石板房真乃佑生而出。
最有趣味的是石板房的屋顶。一块块薄薄的石板,形状不一、大小各异,天然的纹理,自然的质地,一块块的石板,充当了大小不一的屋瓦。万千形状的石板,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都被派用到了最为恰当的位置。任何一片石板,都不可能私自与人调换。一片不安心本职岗位,都可能导致全体皆乱,风侵雨入。这就是紫阳人的高明,深知才尽其用、物尽其能的道理。对于石板来说,再不规则的长相,紫阳人都能给它们找到最为恰当的位置。推而广之,依山面水,取石用木,各类人才各尽其用,以至“竹头木屑”,紫阳人的利用,恐怕都要高出他人一筹。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石板的寿命,就这么成百上千年地绵延着。屋脊的两旁,生着绿苔,角落的缝隙,长着瓦松。石板筑就的房子,混合着岁月的痕迹,任百十年间的风雨飘摇、时光流逝。一幢幢的石板房,散落在汉江两岸。一座一座,已记不准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长出来了,就久远地站在了那个地方,高低错落,俯仰有致,与江水呼应,共山峦同辉。一座座的石板房,天造地设般地各得其所,它们在最恰当的位置,以最和谐的样子矗立着。汉江两岸的石板房,在紫阳人的心目中,站立成了紫阳人熟悉的风景。
想到新疆的泥顶房。新疆地区降雨稀少,有些地方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由于过于干旱,宝贵的雨水降到屋顶、地面,不待流动,就被挥发净尽,故而新疆地区房子屋顶基本无瓦,只是泥巴糊覆即可。紫阳北依秦岭,南屏巴山,两山扯雾,阴雨不断。所谓巴山夜雨,紫阳亦得其仿佛。这里的房屋,以石板为瓦,成十上百年,尽可无虞矣。想那阴雨季节,紫阳的石板房上大珠咚咚、小珠叮叮,雨水成线,檐头飘落,山野城镇皆烟雨霏霏。人们闲居屋下,口衔烟杆,燃火烹茶,相互关公赵云一番,当是何等乐事?石板房的建造,所有材料就地取材,不做任何二次加工。没有污染,无需能源。石材是天然具备的,木材是自然生长的,粘接的材料无需运输。在自然的地区,用自然的材料,造出自然的房子,住着自然的人,其本身就充分暗合了天人合一的思想。
在各种时髦材料充斥建材市场的今天,发达国家却在追求材料的本真化。例如在韩国,黄土是最受推崇的建筑材料。厚厚的黄土墙,有着极好的保暖隔热作用。在现代人饱受城市环境困扰的当下,黄土材料降噪、隔音防辐射等功能,许多材料难以企及。在国家倡导生态环保的今天,紫阳的石板房当以足够重视。
30年前,紫阳的石板房举目皆是,为当地一大建筑景观。如今,石板房的身影日渐销蚀,要看石板房,得有向导引路。不可设想,如果有一天,紫阳的石板房全部消失,代之以千篇一律的鸽子窝楼房,紫阳文化之血脉,当完全干涸,进而无情断绝了。
过些年再来紫阳,不知还能不能看到紫阳的石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