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忑侠
我再也吃不上世上最优质的柿饼,因为制作如此美味柿饼的人已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个人就是我的大姐夫。
记得那一年我才五六岁,还没上小学。有一天家里来了一大群人,说是给大姐介绍女婿见面的。我一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就欢喜得了不得,不停地绕着客人跳来跳去。大人说的话我大体能听懂,就是让那个进了我家灶房帮忙擀面的老大小子做我未来的姐夫。母亲在和未来姐夫的母亲拉家常中一见这位老大小子竟然会擀面,立马眉开眼笑地答 应了。大妈也憨憨地笑着说:“实诚人娶回家带财运,咱实诚人不笑话实诚人!”一句话让我母亲下了决心,这位大妈就成了我母亲的准亲家,这个会擀面的老大小子就成了我的准姐夫。
从此,姐夫就时常往来于他家和我家之间了。我家孩子多,姐夫来了,就有了擀面的人。后来我们才发现,他不光会擀面,世上的事情几乎没有他不会干的,砍柴、挑水、洗衣、扫院、烧火、做饭,甚至他还会织毛线。他在我家干这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而且边干边唱戏,惹得我和弟弟笑得前仰后合的,我们就逗他玩,他却毫不生气,反而把我和弟弟架在他的脖子上转圈,直转得我俩求饶不止,才让我俩乖乖下去自己玩去了。常常在这时候,我家院子就充满了欢声笑语,就连我反应迟钝的大姐也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我家盖房的时候,他竟然二十多天没回家,驻扎在我家全程经管,直到房子的主体结构全部就绪才回了一趟家。从此,我们全家都把他当成了亲人。第二年冬天,他就顺顺利利地把我姐娶回了家。
从此,他不厌其烦地精心照料着我的反应迟滞的姐姐,姐姐回娘家他都不放心,每次都送来接去。每逢寒暑假,他在接姐姐回家时,顺便把我也接到他家住一段时间。于是,老山沟的山梁上就出现了一幅画面:我骑在姐夫的脖子上,姐姐跟在姐夫身旁,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洒满了弯弯曲曲的商洛花鼓。
现在想起来那些在他家的日子,我是多么地开心快乐:不仅姐夫对我百般疼爱,他的家人更是特别呵护我,尤其是大妈!那个时候日子清贫,山里人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妈的平底锅里老是放着黑馍,只在空中悬挂的竹笼里藏着手大的两块白馍,正是我到她家时烙的。白馍做好了,给她的唯一的又是最小的女儿瑞锋吃一块,我吃一块,剩下的两块藏起来给我第二天早饭吃。其他人,包括她的小儿子都吃黑馍。大妈劝说她的独生女儿瑞锋,说我是客人,先要让客人吃好才是常理。瑞锋因为和我玩得不亦乐乎,每次在我回家时她都舍不得我走,所以总是心甘情愿地为我牺牲,而我更是不忍独吞,总是趁大妈不注意分给她几口白馍。每到这个时候,我俩就上坡下岭,越谷蹚河,老山沟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有时由于“政见”不合闹翻了,但过不了几分钟就和好如初了。
大妈大伯有时也把我俩带到他家的田地里去,大人劳作,我俩就采野果,捉蝌蚪,抓虾米,套小鱼。往往在这时候,大妈的小儿子——姐夫的小弟弟就拔满了猪草跑来帮忙。他把竹笼倒扣地上,倒出猪草,使劲斜压进水底,屏气凝神盯住溪水,眼看一群小鱼成群结队游过来,猛地把笼子斜拉出来,满笼子都是小鱼在活蹦乱跳。我和瑞锋上去抢,这胖嘟嘟的小哥哥就把笼子举得老高老高,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最后约定的交换条件是每人给他拔一大把猪草,便把鱼分给我俩。小哥哥有时捉住了麻雀,就用绳子绑住一条腿让我俩拉着玩,还把我俩带到他小伙伴的家里去看兔子。那小兔子白生生的绒毛、粉嫩的嘴巴、柔软的耳朵、水红闪亮的圆眼睛,叫人总也看不够。从那时起,兔子便成了我这几十年里最喜爱的动物。
有趣的是,姐夫那年冬天给我织了一顶蓝色毛线风雪帽,因为过于暖和,捂得我耳朵上火了。而他给我织的毛线袜子让我的冻脚免受了再次冻伤之苦。
二十年后,我长大了,学业也有了出息,就渐渐地远离了那一个温暖的家,远离了所有的亲人,来到了异地他乡。大伯大妈相继去世,姐夫也长了白头发。我每年春节回老家,他都给我带柿饼来。这柿饼是姐夫亲手做的,他做的柿饼洁白如雪,甘甜鲜美,凡是吃过的人都说从没吃过如此甜美的柿饼。
而今天,姐夫已经静静地躺在老山沟的山坡上,不再唱戏,也不再给我织毛袜子了,我也再吃不到那甜糯的柿饼,可我总是看见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我骑在姐夫的肩膀上,手紧紧抓住他的头,姐姐跟在他身旁,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传来了弯弯曲曲的商洛花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