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仪洁
下雪的时候,总想去黄土坡看一看,甘愿让片片晶莹剔透的小雪花把思绪带回从前。
北方的冬天比较寒冷干燥,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浅浅的泥土味道,当雾沉沉的铅灰色云朵贴紧山头,当漫山遍野的牲畜匆匆返回圈落、喜鹊和一些小鸟在荒草丛仓惶觅食,经验告诉村民大雪很快会飘然而至。
村民顺时而动,草垛口全是忙忙碌碌铡草的人们,每家每户必须备足一周左右的饲草,才能保证所有的牲畜安全度过这段飞雪的日子。还有一些勤快的村民早早地把打谷场清扫得干干净净,待到云开见日时便把厚厚的积雪翻卷到水窖以备不时之需。
黄土坡漫天飞舞的雪花欢快而有灵性,从容淡定地描摹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倏忽间树梢白了,墙头白了,院落白了,千沟万壑银装素裹。于是在片片飞雪的掩映下隔壁李奶奶的小脚印不见了,荒草丛中叽叽喳喳啄食的鸟儿不见了,山坳里吱吱呀呀的辘轳声不见了,一切裹挟在飞雪里,只留下一孔孔错落有致的土窑洞与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着小山村、温暖着黄土坡。
山里的孩子缺少玩具,因而堆雪人、打雪仗、用一根细绳系着一根短棍支起一个大大的箩筐来捕捉麻雀就成为孩子们乐此不疲的游戏,虽然小手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但还是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这时洁白无瑕的童话世界里只有黄土坡上这群清纯的孩子们。
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来说,在冬寒料峭的季节里既盼望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更盼望着左邻右舍男娶女嫁,这样不仅可以享受美味佳肴一饱口福,还可以凑凑热闹一饱眼福。
当雪花堆满窗棂,窗户纸上透出些许亮色,孩子们便早早爬起来穿好新衣服,踮起脚前去探究竟。黄土坡下雪不会像辽阔草原和茫茫戈壁一样迷失方向,这里的每一株小草、每一棵小树、每一座小山峁都是记忆深处清晰的坐标,所以孩子们闻风而动,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个个争着抢着要吃第一碗清汤饸饹。然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大雪给一些寒门小户、寒窑小灶的村民家婚礼的举行平添了诸多不便,但天意不可违,“人算不如天算,有好日子没好天”,尽管如此,婚礼得照常举行,喜庆一点也不能少。
忙前赶后前来跑堂办事的村民早已各就各位,锅碗瓢盆大合唱响起,亲朋好友七手八脚地在院子背风的角落清扫出一块空地,用粗壮的老树根生起一堆篝火,这时吹鼓手四平八稳地坐在墙角开始响吹细打、烘托气氛,片片雪花在唢呐上、在鼓槌边翩翩起舞。
村里人通常在篝火旁用四方高脚桌摆一个酒摊,不管贫穷与富有,不管烧酒档次高与低,主人都会倾其所有“讲讲排场”,有道是“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样满盘子满碗盛情款待,既图个吉利又在十里八乡落个好口碑。
男人们则围成一大圈,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难得在逢雪的喜庆日子里小酌几杯。不胜酒力的“五魁首,六六顺”三杯两盏便败下阵来,而神拳海量的必须“好汉练三跤”,愿赌不服输,直至摇摇晃晃,醉眼问雪雪不语。
老人们则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任凭雪花落满羊肚子手巾和粗硬的胡茬子而不管不顾,尽情地陶醉在悠扬的唢呐声里,偶尔小饮几杯孩子们端过去的烧酒,道行深厚的老人们不愿在酒摊上与晚辈猜拳行令、一决高下。
大雪天待客要紧凑,否则娶亲的一到必须专门腾出一孔窑洞来招待初次上门的新亲戚,这样本来就不宽绰的空间更加变得拥挤不堪,迫不得已一部分桌子要搬到院子里,亲朋好友不得不在露天里吃流水席,此情此景村里人都习以为常了,飞舞的雪花丝毫不影响孩子们敏捷的小手毫厘不差地夹起碗里热气腾腾的小肉丸。
娶亲的一到,女方得派专人伺候,万万不可冷看慢待了,否则送人亲戚去了人家会“吃了馍馍还卷卷”,更有甚者男方会刻意上一桌凉席以儆效尤。因此就算男方“财不到礼不足”,女方也得强颜欢笑,况且“不结亲是两家人,结了亲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而且结亲重在人气儿,莫在小事上别别扭扭、飞高落低、斤斤计较伤了和气,影响新娘新郎的感情和婚礼的浪漫。
山里人非常厚道,知道落雪的黄土坡坡高路陡,加之路途遥远,所以一切因繁就简,于是乎烧酒、唢呐、鞭炮,红脸蛋、红对联与红窗花共同映衬了一个飞雪天喜气洋洋的婚礼场面。
三吹三打之后,新娘便千般不舍万般留恋地骑着毛驴离开了娘家,对于男方而言多了一口人,自然多了一份喜庆祥和,女方则或多或少有些寂寥落寞,宛若这亮晶晶的雪花翩翩而来,黄土坡是厚实了,但天空却显得空落落的。
如烟往事难忘却,而今的黄土坡今非昔比,我却乐意在飞雪中去品味这淡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