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永政
少泉叔是我们村清末民初最有学问的人。少年时代在村里上私塾饱读“四书五经”;稍长,去数百里外的三原县上中学,接受了现代教育,学历高,学问深。方圆数十里的人都仰慕其名望,红白喜事,都请他写对联;逢年过节,寺庙祠堂都盼他行礼点主。
一青年结婚,请少泉叔写婚联。得知新郎新娘姓名“秉信”“福颜”后,稍加思忖,展纸挥毫,一副大红婚联出来了:“秉烛结彩传喜信,福水流长奠隆颜。”上下联分别嵌入新郎新娘名字,切人,切事,围观者无不拍手叫好。
少泉叔给村里一家新安的黑漆镶金边的两幅门上写的楹联,分别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簾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出自唐代大诗人,文学家刘禹锡的《陋室铭》,一般念书人耳熟能详,可门楣上的两个横额“训诸伯庐”“效荆居室”,就不为一般人所知。
“伯庐是《朱子家训》的作者。明代著名学者朱用纯的字。“训诸伯庐”是说借鉴朱用纯老夫子的家风家训来教育子孙。“效荆居室”讲的是南北朝时期,北齐一家三兄弟准备另户异灶,房屋家俱均已分过,唯庭院一棵合抱粗细的紫荆树不好分,商量过后,达成共识,劈为三截,各得其一。待举斧砍伐时,发现早已树枯叶凋,不复枝繁叶茂。兄弟仨不禁叹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又达到新的共识:树不劈了;家,不分了。言罢看去,树又复活了。
这“效荆居室”并非什么格言成语,是少泉叔高度凝炼南北朝时这则故事,教育后代要像这兄弟仨一样和和气气,齐心协力过日子。
有一件事,至今回想,羞愧难当。
少泉叔的小儿子文生兄弟结婚,少泉叔拿着大红帖子到学校,找我写婚联。我说:“叔,您学问那么深,书法那么好,我初出茅庐,不敢班门弄斧。”他说:“叔老了,写字手颤,你能写好,叔信你。”我接应了。
我从清代光绪年间出版的《楹联集成》上找出一副对联作为大门婚联,联曰:“燕绕重门传喜讯,莺迁乔木报佳音。”少泉叔看了看说:“这是搬迁新居或官位升迁的贺喜联,用作结婚的大门联欠妥。”他说:“稍加改动即可。把上联的‘重’改为‘崇’,下联的‘迁’改为‘歌’。”真乃妙手回春,化偏离为贴切。我折斧败阵,惭愧,惭愧;
初春,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少泉叔去镇上赶集,路过学校,到我宿舍稍事休息,见办公桌上我写的踏青的一篇即兴短文,不断赞叹。我晓得是鼓励,说:“有什么好,穷酸,学生腔。”他说:“非也,‘春分骀荡,鸟语花香,’不免学生腔,但最后一段写得不错。‘田野踏青,塄坎上的迎春花开了,碎金般撒了一坡,那边厢又瀑布般掛了一崖畔。信手采撷了几枝,带回学校,插在瓶里放在案头,顿觉满室生香,春意盎然。学生看见了,异口同声说,‘老师,你把春天带回来了。’”少泉叔说:寥寥数句,早春的气息有了,感想有了,物我两忘,天人一体,难得难得。
少泉叔的书法,苏体,方正大气。
少泉的形貌,白皙的皮肤,疏朗的胡须,棱角分明的鼻翼,挂一副墨镜,清矍,干练,儒雅。